返程的火车要到傍晚才开。陈野牵着小满的手,往海边的栈桥走时,她的凉鞋上还沾着沙粒,像揣着一小捧海的碎片。
栈桥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栏杆上缠着褪色的渔网,挂着几个贝壳风铃。风一吹,风铃叮当作响,陈野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很久,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最大的贝壳:“这个声音,像你图书馆的风铃。”
小满凑过去听,果然有几分相似。她想起十年前他送的玻璃珠风铃,此刻正挂在她的卧室窗上,每天清晨都会替她数阳光的脚步。原来那些被记住的细节,从来都不是偶然。
他们在栈桥中间的长椅坐下。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远处的渔船变成小小的剪影,像陈野画里总有的模糊笔触。陈野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饭盒,打开时冒出热气——是他早上出门前煮的海鲜粥,虾仁和瑶柱浮在粥面上,香气混着海风的咸味,让人莫名安心。
“怕你中午吃不好。”他把勺子塞进她手里,自己却没动,只是看着她喝,“海边风大,喝点热的暖和。”
粥是淡淡的咸鲜口,像他的人,不张扬,却带着细水长流的温柔。小满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他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地张开嘴,睫毛上沾着夕阳的金辉,像只被驯服的小兽。
“以前总在画里画这个场景。”他咽下粥,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你坐在长椅上,我给你递吃的,夕阳落在你头发上。”
小满想起他画展里那幅《等待》:空无一人的栈桥长椅,椅面上放着支快凋谢的玫瑰,旁边是个画具盒,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那时她以为画的是错过,现在才知道,画的是他从未放弃的期待。
有对老夫妻牵着狗从身边走过,老太太指着海面说:“你看那云,像不像当年我给你织的围巾?”老头笑着点头,皱纹里盛着夕阳,“像,就是没你织的暖和。”
陈野的目光追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转头问小满:“我们老了,也会这样吗?”
“会的。”小满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还是很热,带着点海鲜粥的温度,“我们会每天来海边散步,你给我画夕阳,我给你读故事。”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是早上在火车上写的,上面画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牵着手走在栈桥上,旁边写着:“目标:五十年后,在这里。”
“拉钩。”他伸出小拇指,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讨要承诺的孩子。
小满的小拇指勾住他的,海风掀起他们交握的手指,像在为这个约定作证。指腹相触时,她摸到他指节上的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也是十年间为她练习说话、为她画满素描本磨出来的。
夕阳慢慢沉进海里,把天空染成粉紫色。陈野突然站起来,牵着她走到栈桥尽头。远处的海浪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无数颗星星掉进了水里。
“想给你看个东西。”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相框,里面是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是他手机里存了十年的那张:她趴在《海底两万里》上打瞌睡,阳光落在书页上,旁边露出半只画着海浪的速写本。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他今天写的:“2014年6月15日,她在等我,我知道。”
小满想起那天,她其实没真的睡着,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却故意没睁眼,首到听见轻轻的翻页声,才敢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陈野蹲在书架后,正对着她的背影画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在彼此的目光里,藏了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温柔。
“该去火车站了。”小满把照片放进帆布包最里层,那里还躺着那张绿皮火车票。
陈野点点头,却没动,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她。这一次,他抱得很用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在暮色里发颤:“小满,谢谢你,没走。”
海浪拍打着栈桥的木桩,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在替他们说那些说不完的话。小满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松节油味混着海风的咸,突然觉得,这十年的等待,就像这趟海边之旅——路有点远,却终究抵达了想去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陈野发来的消息。照片里,栈桥上的两个影子紧紧依偎着,背景是粉紫色的天空和玫瑰色的海。
下面只有两个字,是他清晰的语音: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