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洪叔丢给她一把刚拆解擦拭好的“掌心雷”，眼神像在掂量一块生铁：
“叫什么名？”
秀英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洪叔在问她名字。
“……苏秀英。”
“秀英？”洪叔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温柔贤淑？锁在家里的那种？不对！”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瘦削却挺首的身体、那只握枪己不再明显颤抖的手、还有那眼神深处无法磨灭的狼性：“放火烧祠堂那种胆……就像门口墙角那丛野刺藤，没人理它，它都要扎穿墙皮爬出来扎人手！”
他拿起桌上的锉刀，随手在旁边一根废弃的枪托硬木上，“刷刷刷”几下，刻下两个歪歪扭扭却如同断刃般狰狞的深痕——
刺！玫！
“以后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在那两个深深嵌入木纹的字上，声音低沉却有着无形的千钧之力，“就喊你‘刺玫’！不是花！是你不能扎死敌人、他就要扎死你的刺！”
他将那刻着名字的破枪托随手丢在角落，仿佛只是丢掉一个用完的部件。
昏暗的地下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枪油的味道。墙角的破枪托上，“刺玫”二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苏秀英？
那个名字属于广州宝芝堂、属于缠脚布、也可能属于总督府的金丝笼。
“刺玫”？
刺透黑暗的荆棘？扎向敌人心脏的锋刃？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掌心雷”。冰冷的金属触感深入骨髓，不再是陌生和恐惧，而是一种沉重而真实的……分量！
她抬起手，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枪管侧身上打磨时留下的一道道细微划痕。那些划痕仿佛扭曲的藤蔓，又似狰狞的刺！
从此，她就是黑夜里的刺，铁砧上淬出的玫！
几天后一个傍晚，训练刚结束，地下室简陋的门被从地道方向轻轻推开。一个梳着半长辫子、穿着整齐洋布长衫、面色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弯腰走了进来。他动作极轻，眼神却沉静异常，仿佛能穿透这地下室的硝烟浊气。
“世铮，”洪叔看到来人，脸上那种刻骨的冷硬线条似乎瞬间柔和了一丝，但很快又绷紧，“都安排妥当了？”
廖世铮点点头，目光越过洪叔，落在角落里正低头用锉刀小心刮着火药缸壁边缘的“刺玫”身上。当他的视线扫过她腿上因久站用力而微微发颤的肌肉线条时，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温润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如同清泉般锐利而隐痛的波澜。他迅速移开目光，声音如清泉流淌，不高却清晰：
“后天夜里，‘目标’在东京帝国饭店参加立宪改良派晚宴。杨宪会作主旨演讲。此人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危害更甚真枪！总理（指孙逸声）传讯，务必剪除其势，以正视听！”廖世铮将油纸包裹的情报递给洪叔转向刺玫，冷硬下令：“你开第一枪！”
东京帝国饭店对面，废弃的洋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刺玫伏在积满灰尘的窗沿下，枪管冰凉地贴着颧骨。瞄准镜中，杨宪丝绒长袍的轮廓镀着夕阳的金边，正踏上猩红地毯。
刺玫的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紧握勃朗宁的手！掌心被枪柄上细微的菱形防滑纹烙得生疼！她能清晰地看到杨宪嘴边那抹虚伪的笑意……
洪叔冰冷如铁的开火指令炸响耳际：
“动手！”
就是此刻！
之前地狱般的训练本能般炸开！
指腹扣压扳机第一道火！
虎口压实枪柄菱形格！抵消后座预判！
目光穿透觇孔！目标胸腔！锁定！
刺玫！右食指肌肉记忆般悍然扣死！
咔嚓！
击锤撞针脆响！
**——却只换来枪膛内一声微弱如叹息的——
噗嗤…**
哑火！
子弹底火受潮？！
杨宪脚步微顿！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射向废弃洋楼窗口！
保镖队伍瞬间警觉！数人拔枪，扇形护住目标推向饭店旋转门！
“蠢材！”洪叔的怒骂与动作同步爆发！他猛地将刺玫从窗边拽倒！同时左手闪电般掷出三颗墨鱼汁烟雾弹！
噗！噗！噗！
浓烈呛人的黑雾瞬间在饭店台阶前炸开！遮蔽视线！
同时！洪叔右手拔枪！砰砰砰！
子弹凿碎旋转门侧石柱！碎石如雨！
“撤！”
他抓住刺玫后领猛拽！刺玫猝不及防，断过的右腿剧痛钻心！
几乎同时——轰！！！
饭店侧门堆积的废弃锅炉和煤堆被烈焰撕碎！预设的炸药将灼热的碎铁和煤渣掀上半空！浓烟裹着火雨砸下！滚烫的煤渣噼啪砸在洪叔拽着刺玫的手臂上！
“唔！”洪叔闷哼一声，力道不减反增，拖着刺玫扑向楼道！
楼梯口黑影晃动！追兵枪口焰爆闪！
洪叔猛地将刺玫甩向堆满木箱的后窗！“跳！”
刺玫咬牙闭眼，在失重和断腿的撕裂感中砸进巷角腐烂的菜叶堆！腐臭呛入肺腑！
砰！砰！——上方子弹追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