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炸药?!”秀英下意识地喊出声,嗓子因为惊吓而变调。
“闭嘴!想死快啲!”洪叔压低声音吼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整个地下室,确认安全。他没有解释,走到那个小台子前,动作熟练地拿起一个瓷钵,又从小纸包里舀出一小勺灰白色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粉末,倒入一些褐色粉末中,然后用小银勺仔细地、顺时针地调和着。每一次搅拌都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苦的药味混合着火硝的刺鼻气味。
这是……在配药?治腿的?还是……
洪叔将调好的、灰黑色带着油光的粉末小心地倾倒在旁边一个平底的厚油纸上,用刀压紧、刮平。
“看清楚!”他将那小块压好的东西举到昏黄的灯光下,“不是药粉!是引信!湿了水不但不会爆,还会漏气!怎么爆?爆你的死人头!”
他的怒骂如同淬火的冷水,浇醒了秀英。“引信”?不是治腿的?她盯着那小块东西,又看看洪叔刚才配药的动作……猛地醒悟过来!他是在调那种能在手枪里点燃黑火药,引发爆炸的关键部件!怪不得那么小心,药粉比例、湿度、压实度……
洪叔不再理会她,转身开始检查架子上的手枪。他拿起一把小巧的、像女人用的精致左轮手枪,秀英后来知道这叫“掌心雷”,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卸开弹巢、退出子弹、检查膛线、用沾了油的布条擦拭……每一个零件在他手中都无比驯服,像对待老朋友。那专注而熟练的动作,透着一股冰冷的、刻入骨髓的……专业!
秀英看着,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还是那个挥舞着大铁勺、凶巴巴的面馆老板?这分明是一个……杀手?一个隐藏在锅灶油烟下的冰冷凶器?!
“学东西!”洪叔头也不抬,语气冷硬如铁,“学东西!不是教你去点炮仗!是教你在阎王面前保命!看我怎么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她依旧是那个在面馆汗流浃背剥洋葱、刷碗碟的跛脚哑妹。但每一个傍晚面馆打烊、门板上栓后,她就成了地下室里最专注、最饥渴的学生。
洪叔成了她最严厉、也最冷酷的老师:
?逼她用受伤初愈、力量不足的手,反复练习手枪的拆解、清洁、组装。
?强迫她用小锉刀、砂纸打磨枪管内壁,首到能通过检查。
?教她辨识各种黑火药的成色、威力,调配引信药粉的比例,如何将其紧密压入起爆装置。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用特制的空心铜管,小心翼翼地将潮湿后又晾干磨细的黑火药填塞进去,压紧、插入引信……做成一根根能将铁管和钢珠爆裂开来的——土造雷管!
他极少解释原理,只咆哮重点:
“火药要干!引信要燥!手势要轻!似摸女人的脸咁!紧了就炸!松了就哑!”
“拆枪!装枪!蒙住眼都要快!快过敌人子弹上膛!”
“枪就是你的命!同它熟到睡着觉都不会丢!熟到它就是你一只手!”
一次次的失败伴随着洪叔的怒骂甚至巴掌,打在她抓不稳枪的手背上!她手指被火药灼伤过!手心被枪械零件划破过!更无数次被调配比例稍有不慎引燃的火苗燎到!每一次惊吓都让她汗毛倒竖!但他严酷得令人发指!从不给她缓冲,逼她在疼痛和失败中记牢每一点!
她的手指在枪油和火药中反复浸泡,伤口好了又破,结了厚厚一层茧。动作从笨拙迟缓到逐渐流畅稳定,眼神从恐惧躲闪变得沉稳专注。那条伤腿在一次次久站和紧张中,竟也神奇地越来越顺溜,疼痛只在过度用力时才会隐隐发作。
除了枪械爆炸,洪叔还丢给她那几本残破线装书。
“给!认识多少记多少!不识就去学!记住了就是你的了!”那是些用最浅显白话写成的杂记和时评!讲国家积弱、洋人欺凌、变法维新失败、革命之火种!字字泣血,句句惊心!那些在面馆里零散听来的“孙逸声”、“革命”碎片,在这些文字里渐渐串连成惊心动魄的图景!
深夜,她蜷缩在面馆油腻桌子底下的“狗窝”里,手指隔着破布无意识地着手背上被火药灼伤的旧痕,脑中一遍遍回忆组装枪械的步骤,嘴里无声地反复咀嚼着书里那些滚烫的词句。
这不再是“帮工换饭”了。这是淬炼!用痛觉!用火光!用近乎残酷的逼迫,将她这块被命运打断又拼接的骨头,一次次砸入那名为“革命”的铁砧上,锤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