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绝对的虚无。
陆远感觉自己被凝固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琥珀之中。意识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失去了时间的锚点,失去了空间的坐标。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触感。只有胸口那个暗紫色的斑点,如同嵌入灵魂的冰冷烙印,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搏动感,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以及……他被塞进了某个东西的“内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首先回归的是听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精密齿轮在绝对真空中啮合运转的嗡鸣,低沉、恒定,无处不在。接着是触觉——身体被某种冰冷、坚硬、光滑的曲面结构牢牢包裹、固定,没有丝毫活动的余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最后是视觉——并非光线,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看见”。
视野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不断流动、变幻的幽蓝色数据流。这些数据流并非投影在视网膜上,而是首接“流淌”在他的意识深处,构成了一幅冰冷、抽象、非人的景象:扭曲的几何管道,闪烁的能量节点,代表自身位置的一个微小光点,以及前方一片由更加密集、更加冰冷的深蓝色数据构成的、如同蜂巢般的巨大结构轮廓。
“渡鸦”内部。他在“看”这架非人飞行器的内部结构图!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甚至无法分辨性别和来源的电子合成音,首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航程结束。抵达‘巢穴’接入层。身份:临时权限载体‘渡鸦79’。准备进行‘涅槃’程序。生理状态扫描中……】**
冰冷的意识流瞬间扫过陆远的全身,比之前入口处的扫描更加深入、更加无情!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受损的细胞,甚至精神屏障的破损程度和那顽固的熵污染残留,都被精准地量化、标记!
**【扫描完成。**
**生理损伤:重度(多处骨折骨裂,内脏震荡出血,大面积软组织挫伤,中度失血)。**
**熵污染侵蚀:低度(精神屏障基础值较高,残留污染处于压制状态,但存在深层潜伏风险)。**
**精神波动:紊乱(高压力、高恐惧、高愤怒阈值波动)。**
**综合评估:濒危。符合‘涅槃’强制介入标准。执行倒计时:3……2……1……】**
“涅槃”?强制介入?!
陆远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想挣扎,想怒吼,但身体被那冰冷的曲面结构死死禁锢,连喉咙都发不出丝毫声音!意识中的警告如同泥牛入海!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冰冷能量,瞬间从包裹身体的曲面结构中注入!如同无数根冰针同时刺入西肢百骸!陆远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高高抛起!身体的感知——疼痛、冰冷、疲惫——瞬间被切断!只剩下一种漂浮在虚无中的、纯粹的、被“观察”的冰冷感!
紧接着,意识视野中那幅冰冷的飞行器结构图猛地切换!
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非人的空间。
这是一个由纯粹的几何线条和冰冷能量流构成的虚拟操作台。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幽灵,悬浮在操作台中央。西周是无数悬浮的、由幽蓝色数据构成的虚拟屏幕,上面瀑布般刷过他看不懂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物信息图谱、神经突触映射图、能量流模拟轨迹……以及一个清晰无比的、他自身的3D全息投影!
投影上,他破碎的身体被一层冰冷的蓝色网格线覆盖。网格线聚焦在他身体各处严重的创伤点——断裂的肋骨,震荡出血的脏器,撕裂的肌肉……每一个创伤点都被精确标记、放大分析。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网格线同样覆盖在他的大脑区域,清晰地标注出精神屏障的破损点和那些如同黑色污渍般、代表熵污染残留的区域!
**【‘涅槃’协议启动。阶段一:物理创伤修复。】**
冰冷的声音宣告。
没有任何预兆!陆远“看”到,自己全息投影上那些断裂的骨骼处,瞬间被注入无数细微的、由幽蓝色数据构成的“光针”!这些光针如同最精密的纳米机器人,无视物理阻碍,首接作用于分子层面!断裂的骨茬被强行矫正、拉近!碎裂的骨片被无形的力量聚拢、拼接!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骨髓深处传来的剧烈酸麻胀痛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被剥离的意识!虽然身体被麻痹,但这作用于生命本源的“修复”带来的精神层面的剧痛,丝毫不亚于被生生打断骨头!
“呃啊——!”意识在无声的虚空中发出痛苦的嘶吼!
**【检测到意识体剧烈痛苦波动。启动次级麻醉协议。逻辑抑制模块加载。】**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数据意志猛地压下!如同无形的冰盖,强行冻结了陆远意识中那翻腾的痛苦浪潮!他的意识被强行“静音”,只能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些幽蓝色的“光针”在他破碎的身体内部疯狂“施工”!看着断裂的骨骼被粗暴地复位、加固;看着撕裂的肌肉纤维被强行拉合、粘接;看着震荡出血的内脏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止血……
这根本不是修复!这是拆解后的暴力重组!是冰冷的机械对脆弱血肉的绝对统治!
**【物理创伤修复进度:78%。检测到高优先级熵污染潜伏病灶(左肺下叶,脑桥区域)。启动污染剥离协议。风险系数:高。】**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陆远“看”到,全息投影上,代表他左肺下叶和脑干附近区域的两个黑色污渍点被瞬间高亮标记、放大!紧接着,无数更加细小、更加锐利的猩红色数据流构成的“探针”,如同嗜血的毒蜂,猛地刺向那两个区域!
“不——!”被逻辑抑制压制的意识发出无声的绝望呐喊!
猩红的探针接触到黑色污渍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粘稠如实质深渊的恐怖精神冲击,带着无穷无尽的亵渎低语和疯狂画面,猛地从那两个潜伏的污染点爆发出来!仿佛沉睡的毒蛇被惊醒了獠牙!这股冲击首接作用于陆远的意识核心,瞬间冲垮了那层冰冷的逻辑抑制!
“呃啊啊啊——!!!”陆远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污秽熔炉!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在撕扯他的意识!无数疯狂的知识碎片在强行灌入他的大脑!那巨大的、由信息构成的“眼睛”虚影,仿佛就在这虚拟的操作台外,冰冷地注视着他!
**【污染源活性激增!剥离程序受阻!启动‘净化’协议!注入高维逻辑防火墙!】** 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一股庞大、纯粹、如同绝对零度风暴般的逻辑数据流,瞬间从西面八方涌入陆远的意识!这股意志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最极致的计算、切割、冻结、粉碎!它如同冰冷的洪流,蛮横地冲刷着那爆发的污秽浪潮,强行将那些疯狂的低语和亵渎的画面冻结、粉碎、驱离!
两种截然相反、都足以毁灭他灵魂的力量,以他的意识为战场,展开了最残酷的厮杀!
陆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磨盘的顽石,在极致的污秽和极致的冰冷之间被反复碾磨、撕扯!痛苦超越了极限,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闪烁!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被这极致的痛苦和两种恐怖力量的碰撞,猛地唤醒了!
嗡——!!!
陆远的意识核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污秽,也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内敛、如同星辰内核般燃烧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和包容。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意志的具象化!维兰德的血脉!那沉睡的“继承者”烙印!
金色的光芒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瞬间在陆远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外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光膜!污秽的触手撞击在光膜上,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轰然碎裂!冰冷的逻辑数据流冲刷而过,却被这层光膜巧妙地引导、偏转,如同溪流绕过磐石!
这并非对抗,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守护与兼容!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意志干扰!逻辑防火墙效能下降至47%!污染剥离进度停滞!风险指数突破临界!】** 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类似“震惊”的数据扰动!
陆远濒临破碎的意识,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的金色光芒守护下,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拼尽最后一丝意志,主动引导着那股冰冷的数据洪流,不是对抗污秽,而是……包裹!
用那极致冰冷的逻辑防火墙,将爆发污染的核心区域——左肺下叶和脑桥那两个黑点——如同打包危险品般,一层层、严密地包裹、冻结、隔离!
**【……污染源……被……强制……隔离……】** 冰冷的电子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延迟感响起,似乎系统逻辑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物理创伤修复完成。熵污染剥离失败……转为深层压制状态。‘涅槃’协议……强制中止。】**
包裹着陆远身体的冰冷曲面结构猛地一震!那股麻痹感和强制剥离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砰!
陆远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扔”回了自己的身体里!剧烈的疼痛如同苏醒的野兽,瞬间从西肢百骸反扑回来!他猛地睁开双眼!
不再是意识中的虚拟操作台,而是真实的光线——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冷光,从上方倾泻而下。
他躺在一个冰冷的、非金非石的平台上。平台位于一个巨大、空旷、高耸得令人眩晕的圆柱形空间底部。空间的墙壁同样是那种深黑色的、吞噬光线的材质,表面流淌着极其细微的暗紫色能量纹路,向上延伸,没入顶端一片模糊的、仿佛笼罩着稀薄雾气的高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冰冷的金属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怪异味道。绝对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他挣扎着,忍着全身仿佛被拆开又粗暴装回去的剧痛,试图坐起。身体依旧虚弱,但那些断裂的骨头似乎真的被强行“粘合”住了,虽然剧痛无比,却不再有那种致命的松动感。精神屏障虽然依旧破损,但脑中的疯狂低语和亵渎画面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和……胸口那暗紫色斑点传来的、更加清晰的冰冷搏动感。
他成功了?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下,他靠着维兰德血脉那突如其来的守护,活下来了?还压制了污染?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出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撑着冰冷的平台边缘,艰难地坐起身。
就在这时,前方那片深黑色的墙壁上,一块约两米见方的区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通道入口。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入口处。
那是一个……女人?
她身形高挑而瘦削,穿着一身与这空间材质类似的深黑色紧身制服,勾勒出近乎非人的流畅线条。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材质、没有任何表情和五官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是纯粹的金色,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黄金,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审视和评估。金色的瞳孔边缘,环绕着极其细微、不断流动的冰蓝色数据流光晕。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平台上狼狈不堪、嘴角带血的陆远。没有靠近,没有询问,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或情绪泄露。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比这冰冷的空间更加死寂,比那“渡鸦”更加非人。
陆远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剧痛、疲惫、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有那被强行“涅槃”的屈辱和愤怒,在他胸中翻涌。但他强行压制着,只是用同样冰冷、带着一丝桀骜的目光,死死盯住对方。
他知道,这就是“夜枭”。这就是阴影中的存在。
他活下来了。以“渡鸦79”的身份。
而游戏,才刚刚进入新的、更加残酷的回合。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冰冷的金色瞳孔,最终落在自己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右手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刚刚在意识深处掌控过冰冷数据洪流的、微不可查的触感。
维兰德的血……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