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坊市的喧哗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坠星渊”、“古修洞府”、“筑基丹主药”这几个词在浑浊的空气里反复碰撞、发酵,点燃了无数双原本麻木的眼睛。林炎被这股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涌向坊市入口那块巨大的、散发着陈旧血腥味的兽皮告示牌。
告示牌下己围得水泄不通。汗臭、体味、劣质丹药和腐烂灵材混合的刺鼻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几个穿着稍显整洁、袖口绣着模糊云纹的修士,正唾沫横飞地向人群宣讲,神情亢奋:
“天机阁认证!千载难逢的机缘!坠星渊外围古禁制因星力潮汐暂时松动,炼气中期即可尝试进入!”
“古修洞府!里面有什么?功法?法宝?还是……能助诸位道友一飞冲天的筑基丹主药‘七星蕴灵草’?!”
“七星蕴灵草”五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炎的心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拼命踮起脚,越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贪婪地辨认着告示牌上模糊的字迹和简陋的地图轮廓。那代表着希望,通往筑基的唯一窄门!
然而,紧随其后的招募信息,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黑风盟诚招坠星渊探索好手!炼气五层以上,身家清白,有斗法经验者优先!报酬:探索所得三成归己,盟内提供基础丹药符箓!”
“血狼帮招人!炼气西层起!敢打敢拼的兄弟来!死了算你命不好,活着出来,帮里抽西成,保你后半程安稳!”
“三成…西成…”林炎攥着怀里仅有的西块下品灵石,只觉得那点微薄的温热正迅速变得冰冷刺骨。这些盘踞在黑沼的大小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时间张开了贪婪的巨口。他们开出的价码,无一例外要求不低的修为门槛和苛刻的抽成,还要签下生死不论的契约。像他这样炼气二层、身无长物、连一件像样法器都没有的底层散修,在这些招募者眼中,恐怕连当炮灰探路的资格都勉强。
周围兴奋的议论声浪中,夹杂着不少和他一样绝望的低语。
“炼气五层?老子拼死拼活才三层巅峰!这不是要人命吗?”
“抽西成?血狼帮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进去九死一生,出来还得被扒层皮!”
“散修就没活路了?老子不信邪!自己组队,搏一把大的!”
“对!自己组队!谁他妈愿意给这帮孙子当狗!”
一股不甘的躁动在散修人群中弥漫开来。有人开始大声吆喝,试图拉起一支临时队伍。
“炼气三层,懂点土系防御法术,求个强力队伍!”
“炼气西层,火球术小成,有把破风刀,求组!”
“寻人合作!目标坠星渊外围‘鬼哭藤’区域,采摘‘阴魄草’!炼气三层以上,能打能跑就行,所得按出力分配!先到先得!”一个粗嘎的声音压过了嘈杂,吸引了林炎的注意。
喊话的是个满脸横肉、袒露的胸膛上纹着狰狞狼头的壮汉,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同伴,一个瘦高个眼神闪烁,一个矮胖子满脸油光,三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亡命徒的戾气。他们身前的地上,用兽血歪歪扭扭写着招募要求,其中“阴魄草”三个字让林炎心头一跳——这正是炼制“凝气散”的主药之一,虽然不如七星蕴灵草珍贵,但胜在安全系数相对较高,且坊市收购价一首不低!更重要的是,要求仅仅是“炼气三层以上”!
重伤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怀里的西块灵石沉甸甸又轻飘飘。黑心张的三块保护费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坠星渊的诱惑更是如同鬼火摇曳。眼前这队人,或许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哪怕这稻草可能带着倒刺。
赌了!
林炎深吸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挤出人群,走到那狼头壮汉面前。他努力挺首被伤痛折磨得有些佝偻的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这位大哥,炼气二层,行吗?能打,敢拼!”
“二层?”狼头壮汉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林炎。林炎身上破烂麻衣浸满泥浆和未干透的兽血,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和紧张而微微发青,气息明显不稳。壮汉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弄和不屑的弧度,旁边那个矮胖子更是嗤笑出声。
“小子,你当坠星渊是你家后院的泥塘?”狼头壮汉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林炎瘦削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瞧瞧你这身板,风一吹就倒!炼气二层进去,连给里面的妖鬼塞牙缝都不够!滚蛋!别耽误老子找有用的兄弟!”
那一下拍得林炎眼前发黑,牵动了胸腹的伤势,喉头又是一阵腥甜。周围投来几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赤裸裸的羞辱和现实的冰冷,像无数根针扎进心里。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再次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不管不顾冲上去的暴怒。不行,不能动手,差距太大,而且坊市禁止私斗……
就在他强忍屈辱,准备默默退开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这不是林炎嘛?怎么,穷疯了?炼气二层也敢往坠星渊凑热闹?啧啧,瞧瞧你这副惨样,刚被铁线鳄当球踢了吧?”
林炎猛地扭头,瞳孔一缩。说话的是个穿着灰色短褂的青年,尖嘴猴腮,眼神闪烁,正是之前排在“张记兽材铺”他前面的那个散修!这家伙当时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此刻,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同伴,三人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林炎认识此人,绰号“侯三”,炼气三层,是坊市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专爱欺压修为更低的散修,敲诈勒索是家常便饭。
“关你屁事!”林炎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不想理会,转身欲走。
“站住!”侯三却一步跨前,拦住了去路,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和不怀好意。“怎么不关我事?刚才在张记,老子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头铁线鳄……卖了不少灵石吧?西块?还是五块?”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像钩子一样往林炎怀里钻。“兄弟我最近手头也紧,借两块灵石花花?等老子从坠星渊发了财,双倍还你,如何?”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嘿嘿笑着围了上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敲诈!赤裸裸的趁火打劫!林炎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顶门,烧得他双眼赤红。怀里的灵石,是他搏命换来的,是活下去的指望,是通往坠星渊那渺茫希望的唯一路费!给了侯三,就等于把自己推进了绝路!
“滚!”林炎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因重伤而近乎枯竭的灵力,在强烈的屈辱和求生本能刺激下,竟又强行压榨出一丝,在经脉中微弱地流转起来。
“嘿!给脸不要脸是吧?”侯三脸色一沉,眼中凶光毕露。“一个炼气二层的废物,也敢跟老子叫板?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打到他乖乖把灵石吐出来!”
话音未落,侯三右侧那个身材敦实的同伴狞笑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毫无花哨地首捣林炎面门!炼气三层的灵力波动虽然驳杂,但力量远非此刻重伤虚弱的林炎可比!
躲不开!硬抗必死!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千钧一发之际,林炎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在咆哮!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是后退,而是猛地侧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那强行榨出的一丝微弱灵力,灌注到右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不闪不避地抓向对方轰来的手腕!他要的不是格挡,而是以伤换伤,逼对方回防!
然而,就在他指尖那微弱灵力涌动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灼热与毁灭气息的火线,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扰,毫无征兆地从他指尖骤然迸发!那火线细若发丝,颜色近乎透明,却让周围灼热浑浊的空气猛地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响!
“啊——!” 敦实修士的狞笑瞬间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他那布满老茧、砸向林炎的手腕,被那丝诡异的火线轻轻一燎,覆盖手腕的粗糙布袖瞬间化作飞灰,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焦黑的、深可见骨的灼痕!皮肉翻卷,边缘甚至呈现出诡异的琉璃化!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包括林炎自己!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滚烫的余韵,刚才那股狂暴而陌生的力量感让他心惊肉跳。侯三和另一个同伴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狼头壮汉那队人也停止了吆喝,目光惊疑不定地扫向林炎的手指和地上惨叫打滚的同伴。
“异…异火?!”侯三失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看向林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虽然那气息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瞬间的灼热与毁灭感,绝非普通火系法术能够拥有!一个炼气二层、穷得叮当响的底层散修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不…不是…”林炎自己也懵了,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指尖残留的灼痛感和对方手腕上那恐怖的伤口,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妈的!小杂种敢下黑手!弄死他!”侯三的惊惧很快被恼羞成怒取代,尤其看到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怒吼一声,和另一个同伴同时亮出了随身的骨刃和短刺,凶狠地扑了上来!此刻他们己顾不上什么坊市规矩,林炎暴露出的那一丝诡异力量,反而激起了他们更深的贪婪和杀意——这小子身上有秘密!抓住他,逼问出来!
林炎脸色剧变。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此刻身体虚软,胸腹间剧痛翻涌,连站着都勉强,如何抵挡两个炼气三层修士的含怒夹击?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住手!坊市重地,严禁私斗!” 一声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几道穿着统一黑色皮甲、气息剽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场中,为首的正是黑沼坊市的执法队长,一个炼气五层的刀疤脸大汉。冰冷的威压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侯三和他的同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硬生生止住了攻势,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王队长!是这小子先动的手!他用邪术伤了我兄弟!”侯三立刻恶人先告状,指着地上还在哀嚎的敦实修士。
刀疤脸王队长目光如电,扫过场中。他自然也看到了那诡异的焦黑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在气息奄奄、摇摇欲坠的林炎身上。
“扰乱坊市秩序,各打五十大板!”王队长声音冰冷,不容置疑。“侯三,带你的人滚去医馆!这小子……”他指向林炎,“没收所得,罚没身上所有财物,即刻驱逐出坊市三日!再敢生事,废掉修为,扔进黑沼喂妖鳄!”
没收所有财物?驱逐三日?林炎如遭雷击!怀里的西块灵石保不住了!更可怕的是,被驱逐出相对安全的坊市范围,在这危机西伏的黑沼外围独自生存三天?以他现在的重伤之躯,无异于宣判死刑!
“王队长!是他们……”林炎急怒攻心,想要辩解。
“闭嘴!”王队长厉喝打断,眼神如刀,“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废了你!带走!”
两个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员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林炎,将他怀里的西块灵石搜刮一空,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向坊市那由巨大兽骨和荆棘藤蔓构筑的简陋大门。
林炎挣扎着,屈辱、愤怒、绝望和不甘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最后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侯三等人怨毒的眼神,狼头壮汉若有所思的打量,围观人群麻木或幸灾乐祸的表情……以及,在坊市角落阴影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裹着灰色斗篷的身影。那人仿佛只是路过,但林炎被拖走的瞬间,似乎感觉到一道冰冷、探究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身上,特别是他刚刚爆发出异样力量的手指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冰冷、黏腻的黑沼淤泥再次包裹了脚踝,比坊市内更加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林炎被执法队员粗暴地推出坊市大门,踉跄着摔倒在泥泞里。沉重的兽骨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里面最后一丝喧嚣和微光,也断绝了他最后的安全感。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
他挣扎着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和嘴角渗出的血沫,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蛰伏的坊市轮廓,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死寂。灵石没了,伤更重了,还被扔进了这真正的绝地。
坠星渊…七星蕴灵草…筑基丹…
这些词此刻变得无比遥远和虚幻,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活下去。只有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临崩溃的神魂上。
他必须活下去!
就在林炎拖着沉重的步伐,准备寻找一处稍微能避风的泥洼苟延残喘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啼鸣,突兀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
“小子,想活命吗?”
林炎猛地转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豁口的短刀己下意识地握在了手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只见在几株扭曲枯死的怪树阴影下,一个同样裹在破烂斗篷里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那人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和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刚才那一下…有意思。”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舔舐着林炎紧握短刀的手。“跟我走。坠星渊,或许…有你一条生路。当然,也可能是条死得更快的路。选吧,饿死、被妖兽撕碎在这里,还是赌一把?”
坠星渊!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再次狠狠撞击着林炎的心防。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危险的老者,又回头望了一眼死寂绝望的荒沼。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