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辰怀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壮烈和彩票中奖般的狂喜，准时踏入了忘川堂的大门。
鬼爷己经在了，依旧是那件灰色的对襟衫，靠在躺椅上，悠哉地用壶嘴对着嘴喝茶。见到叶辰，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嗯”，算是打了招呼。
“今天先把后院那堆刚收来的旧货给分分类。”鬼爷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门帘，“能看懂字的放一堆，看不懂的放另一堆。小心点，别弄坏了。”
这工作听起来简单到侮辱智商，但叶辰却甘之如饴。这可是自由的象征，是反抗魔女暴政的第一步！他干劲十足地应了一声，掀开门帘走进了后院。
后院不大，堆着几口大木箱，里面杂乱地塞满了各种老物件。叶辰刚准备动手，院子角落里一个身影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他身边。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宽边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的下巴。他一声不吭地打开一口木箱，开始往外搬东西，动作麻利，力气大得惊人。一口沉重的樟木箱子，他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地抬了起来。
叶辰愣了一下，这就是同事？
“你好，我叫叶辰，新来的。”叶辰本着职场新人的基本礼仪，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人没理他，只是沉默地将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开始一件件地往外拿东西，分门别类，效率极高。
叶辰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嘀咕，这同事也太高冷了。他也不再自讨没趣，开始埋头整理。阳光从院墙上方洒下，照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安静而又真实。
就在叶辰将一本破旧的线装书从一堆杂物中抽出来时，那个“高冷哥”正弯腰搬起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或许是石头太重，他的袖口向上滑了一大截，露出了手腕和小臂的连接处。
叶辰无意中瞥了一眼，动作顿时僵住了。
那不是皮肤。在关节的褶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抹苍白的、带着明显折痕的纸质感，甚至能看到边缘粘合的痕迹，就像是……小时候玩过的纸偶。
他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对方己经放下了石头，袖口也滑了下去，恢复了正常。
错觉吗？叶辰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却再也离不开那个沉默的“同事”。他发现，对方的动作虽然流畅，但总在某些关节转动时，带着一丝不属于活人的僵硬和顿挫。
一天的工作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叶辰以“新人要多熟悉业务”为由，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实则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鬼爷对此不置可否，喝完最后一壶茶，就背着手溜达出去了。
夜幕降临，古董店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叶辰打扫完前厅，悄悄地踱到后院门口。他看到，鬼爷不知何时己经回来了，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而那个白天的“同事”，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鬼爷面前，斗笠己经摘下，露出一张用纸扎出来的、五官模糊的脸。
叶辰感觉自己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像是被冰冷的爬虫缓缓爬过。
他看见鬼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支朱砂笔，用笔蘸了些殷红如血的朱砂，在那纸人的手臂关节处，小心翼翼地画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文。每画一笔，那纸人僵硬的肢体似乎就变得灵活一分。接着，鬼爷又拿出几张黄色的符纸，贴在纸人胸口被磨损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整个过程，鬼爷的表情就像一个正在修补心爱家具的老木匠，专注而又平常。
这哪里是同事，这分明就是个纸扎人！一个会动的纸扎人！
叶辰躲在门帘后，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己刚刚跳出狼窝，又一头扎进了鬼屋。
“看够了？”
鬼爷的声音冷不丁地从院子里传来，吓得叶辰浑身一激灵。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能硬着头皮，从门帘后走了出来，脸色比那纸人还白。“鬼……鬼爷……”
鬼爷却没看他，只是收起了朱砂笔，满意地拍了拍纸人的肩膀。“行了，阿灰，去角落待着吧。”
那个被叫做“阿灰”的纸人，居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迈着有些僵硬但很稳健的步伐，走回了院子角落，重新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怕了？”鬼爷终于抬眼看向叶辰，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叶辰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东西，是我用扎纸术做的小工。”鬼爷的语气淡定得像是在介绍一款新型扫地机器人，“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会偷懒，不会抱怨，更不会把店里的秘密说出去。比活人省心多了，你说是不是？”
听着这番话，叶辰心中的惊悚，竟然被一种荒诞的现实感慢慢取代了。
他回想起自己上一份工作，那个天天在茶水间说三道西、把甩锅当成本能的同事；回想起那些在会议上P话连篇、一到干活就装死的领导。再看看眼前这位任劳任怨、沉默是金、效率奇高的“阿灰”……
这他妈的……简首是神仙同事！是所有打工人的梦中情“人”！
叶辰的恐惧，在这一刻，诡异地转化成了一种混杂着羡慕和敬畏的复杂情绪。他看着鬼爷，脱口而出：“鬼爷，您这手艺……还收徒弟吗？”
鬼爷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噎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小子，你胆子是真不小。”
经过这一出，叶辰的三观被彻底砸碎，然后用一种更加光怪陆离的方式重组了起来。原来这个世界不光有高高在上的魔女，还有藏在市井中的扎纸匠；不光有择人而噬的魔物，还有勤勤恳恳的纸扎人。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被拓宽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维度。
而鬼爷，这位能轻描淡写地创造“生命”的老人，他的实力和背景，在叶辰心中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第二天，叶辰再看到阿灰时，心中再无恐惧，反而多了一丝亲切。他甚至会在搬东西时对阿灰说一声“辛苦了”，虽然对方毫无反应。
工作步入正轨，叶辰开始接触那些被鬼爷称为“不干净”的古董。在整理一批从某个古墓里“出土”的铜器时，他拿起了一面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青铜镜。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镜面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凉意顺着指尖钻入体内，他脑中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却异常真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铜镜，那股凉意再次出现，并且，他似乎从这股凉意中，感受到了一种……渴望？
这面镜子，好像在对他“说话”。
他想起苏魅曾说过，他的灵魂很“特别”，是绝佳的“养料”。难道，这种特别，不仅对魔女有吸引力，对这些藏着秘密的古董也一样？
这家店，这个老板，这些“同事”和“货物”，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苏魅让他来这里，真的是让他来“淘点小零食”这么简单吗？
叶辰握着那面冰冷的铜镜，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而盒子里的东西，正对他发出无声的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