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陆庭州垂眸，低头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胸口，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他眼底翻涌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那抹雪白肌肤和倔强泪眼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顾川从转角疾步而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玩世不恭。
他搭着陆庭州的肩膀，压低声音。
“庭州，看到神仙姐姐没有？赵明远那孙子跟着她上来，又一个人灰溜溜下去了，你撞见没有？”
陆庭州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刺破了顾川的嬉皮笑脸。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掸着昂贵衬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的揶揄冰冷而疏离。
“你缺女人缺到要从这种地方找？”
这句话像是对顾川的嘲讽，又像是对刚才房间里那个女人的无情定性。
顾川被噎了一下，随即眯起那双桃花眼，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对劲！有股子...幽怨味儿！”
他突然凑近陆庭州脖颈处，继续道。
“你难道没有对神仙姐姐动心，不然，你怎么可能愿意把黑卡留下！”
陆庭州眉头一蹙，带着明显的嫌恶，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顾川的后颈，将他拉离自己，力道不轻。
“我是想帮你的！疼啊，大首男”
顾川挣脱开，揉着脖子，没好气地嘟囔。
“毕竟，你都快30了，都没个女人，别王八挂号，憋坏了！”
他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替陆庭州不值。
“我放了你的黑卡，竟然没看上，不知为何，她选的赵明远那块破表！”
陆庭州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
“花蝴蝶，挑的很！”
最后瞥了眼身后那扇紧闭的木门，眼神深不见底。
随即不再多言，抬脚便走，背影决绝。
“哎！等等我！什么花蝴蝶啊？你真有女人啊？”
陆庭州头也不回，只举起右手随意地摆了摆，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要男的。”
这三个字，像是重申界限，又像是对自己某种失控情绪的强行镇压。
顾川连忙整理好被扯歪的衣领，嬉皮笑脸地追上去。
“不要啊，兄弟，别灰心啊，我一定，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私教？保准让你满意！”
清晨，尖锐铃声如银针刺入耳膜。
黎雪头痛欲裂地猛然睁开眼，昨夜那些混乱、屈辱、心跳加速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特别是那个带着绝望和报复意味的吻，以及他冰冷嫌恶的眼神！
她惊得猛地坐起，动作牵扯到后腰的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恰在此时，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几下。
手机旁边是一支活血化瘀的药膏，她拿起。
心口突然塌陷出一角，滚烫的暖意顺着血管漫上来。
“倒是和以前一样，怜香惜玉！”
她拿过手机解锁，满屏刺目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提示。
她快速掠过那些无关紧要的名字，指尖微微颤抖地点开最重要的两条：
1. 医院短信：黎伟，截止2025年4月15日，欠费12000元，请尽快缴费。
2. 黎伟信息：姐，你电话怎么没人接？急死我了！收到信息报个平安就好，我没事，别担心。
没有时间沉溺在昨夜的混乱情绪里。
黎雪赤着脚冲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近乎粗暴地用冷水冲洗着脸颊和脖颈。
试图洗掉残留的酒气和...那不属于她的雪松气息。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和挥之不去的脆弱。
她用力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黎雪，不要再浪费时间，想他了，他不是你肖想的！”
换上来时穿的简单衣物，她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
匆匆离开了这个承载着她巨大羞耻和隐秘心碎的房间，首奔医院。
病房里，黎伟戴着柔软的毛线帽，靠坐在被阳光眷顾的床头。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得像一幅画。
看到姐姐进来，他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她眉宇间的疲惫。
“姐姐，你来啦”
黎雪压下心头的酸楚，坐到床边。
“姐给你买了你最爱的水！”
说完，拿起带来的水递给隔壁床那位慈祥的奶奶。
“谢谢，奶奶，帮我照顾他”
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手没有去接，反而握住了黎雪纤细的手腕，将那水轻轻推回到黎雪怀里。
老人家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忧虑。
“不用谢，孩子，你自己吃吧。看你脸色白的...唉，小伟这医药费啊，都能压垮一个家了，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她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黎雪的手背。
“小雪啊，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姑娘，有男朋友没有啊？奶奶给你介绍个知冷知热的，也好替你分担分担...”
“奶奶！”
黎伟突然响亮地插嘴，带着少年特有的兴奋劲儿。
“我姐姐喜欢比他大的哥哥，您快给她介绍个！”
黎雪心头一暖，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淹没。
她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
“奶奶，别听他胡说。我现在啊，只想好好工作，照顾好小伟。”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奶奶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弟，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
她摸着心口，声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一个人扛着多累啊！找个知冷知热的一起分担啊！这事包在奶奶身上！”
就在这时，黎雪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专属的、急促的提示音。
健身房老板。
她心头莫名一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老板的信息：
健身房老板：明早5-6点私教课，客户资料发你邮箱。GOOD LUCK！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点开了那封新邮件。
一张证件照瞬间加载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五官英俊得无可挑剔，眼神深邃而倨傲。
陆庭州！
黎雪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一股冰冷刺骨的愤怒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
是他！真的是他！
昨夜那个将她尊严碾碎成泥、用最恶毒言语凌迟她的男人！
也是曾经在她坠入深渊时，将她生生拽回人间的人！
***
十六岁的盛夏，梧桐大道，树影下，黎雪和班干部一起站在捐款箱后。
树影斑驳处忽然掠过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顾川单手托起捐款箱的动作惊得她后退半步。
“等我，我去帮你们搞票大的！”顾川指了指陆庭州的方向。
陆庭州正慵懒着倚在一旁的梧桐树干上，低头玩着手机。
顾川走到陆庭州身边，撞了撞他的肩。
“庭州，小学妹爷爷出了车祸，家里就爷爷一个大人，现在躺在床上，等着救命钱，你不表示下。”
少年抬眸瞥向黎雪方向，黎雪正把脸埋在闺蜜肩窝抽泣，发梢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你当好人，我出钱？"
陆庭州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薄荷糖，清冽中裹着疏离，传入黎雪耳中。
他忽然从校服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随意放在捐款箱上，像极了少年掷向深渊的月光。
顾川弯腰放下捐款箱时，用小臂挡住黎雪鞠躬的动作。
“小学妹别急着谢，要谢就谢那位。“
他朝梧桐大道尽头努嘴，黎雪转身，陆庭州单手插兜，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压岁钱而己，陆庭州，他就爱怜香惜玉，这是他压岁钱，不要有负担，这笔钱每年都会被捐掉的。对了，你爷爷的手术……"
顾川刻意压低声音，却足够让黎雪听见。
"他答应会帮忙，你放宽心..."
黎雪的啜泣声忽然卡在喉咙里，她盯着那个即将消失的颀长背影，心尖烙下一个名字——陆庭州。
***
“陆庭州...”
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指尖抚过唇瓣的瞬间，消毒水气味刺穿鼻腔。
思绪被拽回白色病房。
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对急需用钱的她来说，是救命稻草般的机会，却也是命运最残酷的戏弄和羞辱！
“为了小伟...忍一忍，黎雪，向钱看齐，向钱看齐...”
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试图用现实的冰冷浇灭翻涌的情绪。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灵魂深处微弱而固执地反驳着。
“放下陆庭州？可你...还不曾真正拥有过他啊...”
这份深埋心底、历经波折却未曾熄灭的卑微爱恋，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