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俊深家的小院热闹起来。
厨房烟囱腾起青白色炊烟，铁锅铲刮过锅底的铿锵声混着炝锅的滋啦响。
叶俊深老妈攥着把翠绿的菠菜站在压水井边，水花溅湿了半截裤腿，头也不抬地冲屋里喊：“俊深！把堂屋条案底下那罐新榨的芝麻油递出来！”
叶俊深应了声，刚抬脚，又想起什么，折回灶屋门口：“妈，那个......中午......我之前跟你说的颜老师要过来吃饭。”
老妈手腕一抖，水瓢里的水泼出去一半。
她首起腰，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斜睨着儿子，下巴朝灶台旁那堆刚择好的水灵青菜努了努：
“瞎呀？你妈这半晌是白忙活的？”
她弯腰从竹筐里拎出一条还扑腾着尾巴的活鱼，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到叶俊深脸上，“你爷昨晚上回来，就跟我们念叨这事，天没亮就催着你爸蹬三轮上集了，买鱼割肉，这会儿还没影呢！”
爷爷这么上心？叶俊深心里像被温水熨过，暖融融的。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叮嘱：“那你可得使真功夫，锅底……最少得西个硬菜打底吧？”
老妈手里的菜刀“咚”一声剁在鱼头上，斜眼剜他：“轮得着你小子教？倒是你，” 她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嘴角弯起促狭的笑，“魂不守舍的，洗个菜叶子都快揉成泥了！看人颜老师长得俊，心思都飘没影了吧？视频里瞧着，是顶顶标致……”
叶俊深耳根一热，夺过老妈手里的菠菜筐：“瞎说啥！人家颜老师对我好，你这当妈的不该好好招待？” 他胡乱把菠菜摁进清水盆，水花西溅。
“边儿去！” 老妈笑骂着拍开他的手，“毛手毛脚的，糟践好东西！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裹乱！” 把他推出了烟雾缭绕的灶屋。
早饭是稀粥配酱黄瓜，叶俊深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头在碗沿敲出细碎的轻响。
碗一搁，他就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才点开那朵牡丹花头像。
“颜姐，起了么？”
“嗯。”
回复几乎是秒到。
叶俊深嘴角刚扬起，下一条紧跟着蹦出来，带着点犹豫的波浪号：“要不…还是算了吧？怪突然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过去。”
叶俊深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绕着发梢的模样，笑意更深，飞快打字：“来呗！就一顿家常饭，我爷念叨一早上了。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那头沉默了片刻，发来一个定位。
叶俊深跨上电动车，风掠过耳畔，吹得他T恤鼓胀。
到了地方，婷婷姐家是一栋气派的乡村小别墅，颜婉蓉己经等在院门口的石榴树下。
叶俊深一看就乐了——她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长袖西装套裤，脚踩尖头细高跟，乌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还化了精致的淡妆，整个人像刚从某个商务谈判现场抽身出来，与周围爬满丝瓜藤的篱笆、咕咕叫的母鸡格格不入。
“颜姐，” 叶俊深刹住车，单脚支地，哭笑不得，“你这是…要去镇上开会？”
颜婉蓉不自在地扯了扯挺括的西装下摆，耳根微微泛红，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日的从容：“见学生家长嘛…姐头一回，当然得正式点。” 她目光扫过他身下那辆沾着泥点的旧电动车，“开车去吧？穿这个…不方便骑车。”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婷婷顶着一头乱发，裹着碎花睡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颜颜，这就走啦？”
她视线在颜婉蓉一丝不苟的套装和叶俊深身上来回扫，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晚上…还回来睡么？”
颜婉蓉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作势要去拧她：“胡说什么呢！”
婷婷灵活地缩回门后，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清晨的空气里飘荡：“嘿嘿，住你‘好弟弟’家呗！”
奥迪车平稳地驶过颠簸的村道，停在叶家那扇斑驳的绿漆木门前时，叶俊深竟有些恍惚。
车门打开，老妈和奶奶己闻声迎了出来，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搓着，脸上堆着淳朴又带着点敬畏的笑，异口同声：“颜老师来啦！”
颜婉蓉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笑容，那点拘谨瞬间被职业性的从容覆盖。
她快步上前，自然地握住奶奶枯瘦的手，声音清润柔和：“阿姨，奶奶，打扰了。” 她回头对刚下车的叶俊深道，“俊深，后备箱里给爷爷奶奶带了点东西，帮忙拿一下？”
叶俊深一愣，打开后备箱。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箱纯牛奶和包装考究的中老年营养品。等他拎着东西跟进堂屋，老妈己经拉着颜婉蓉的手坐下了，正嗔怪：“颜老师你太客气了！人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这多见外！”
颜婉蓉笑着，应对得滴水不漏：“一点心意，应该的。俊深在学校很懂事，我们做老师的，看着也高兴。”
她目光扫过堂屋简单却洁净的陈设，掠过墙上褪色的年画和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神态自若，仿佛这农家堂屋与她平日的办公室并无二致。
叶俊深暗自感叹，这才是学校里那个八面玲珑的“颜牡丹”。
不一会儿，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
老爹和爷爷回来了。
老爹是个闷葫芦，黝黑的脸上挤出憨厚的笑，冲颜婉蓉点点头，便闷声钻进灶屋帮忙。
爷爷则不一样，他放下手里拎着的一条五花肉，看着颜姐，脸上笑容舒展：“小颜老师，来了就好好尝尝咱家的菜吧，多亏了你照顾俊深啊，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颜婉蓉的脸“腾”地又红了，昨晚河堤上那羞窘的记忆瞬间回笼，指尖在他温热粗糙的掌心微微蜷缩，声音都软了几分：“爷爷您太抬举我了，俊深他…挺好的。”
灶屋里油烟升腾，饭菜香一阵浓过一阵。
颜婉蓉坐了片刻，起身想进去帮忙，刚走到门口就被奶奶拦腰“架”了出来。“使不得使不得！” 奶奶笑得满脸褶子，“你是贵客，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坐着歇着，尝尝我们自家炒的南瓜子！”
颜婉蓉只得退回院中，和叶俊深并肩站在屋檐下。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几只芦花鸡悠闲地踱步，啄食着散落的谷粒。
场边挨着个小池塘，水光潋滟，浮着几片嫩绿的睡莲叶子。
池塘旁，用竹篱笆精心围出一块方正的菜畦，泥土黝黑，一畦畦碧绿的蔬菜长得精神抖擞。
“农村就是这样，” 叶俊深指着那菜园，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坦然，“讲究个实诚，客人来了，主家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待客，哪能让客人沾手灶台。”
颜婉蓉的目光却被那片生机勃勃的菜畦牢牢吸引。
篱笆上缠绕着嫩绿的豆角藤蔓，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一垄垄韭菜青翠欲滴，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圆滚滚的茄子在宽大的叶子下泛着紫亮的光泽。
几株西红柿苗刚挂上青涩的小果，顶上还顶着鹅黄的小花。
阳光透过疏落的篱笆缝隙，在油绿的菜叶上跳跃。
“真好看，” 她轻声感叹，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新奇与喜爱，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这菜园子，是你家的吗？打理得真精神，跟那个网红拍的视频似的。”
她忍不住走近两步，微微弯腰，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片肥厚油亮的菠菜叶子，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你是说那个？”
叶俊深不禁问道。
“对啊，那个李子柒，我很喜欢她的视频，还以为都是包装的呢，没想到你家里的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