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菜园子,是我爷的宝贝疙瘩。”
叶俊深也走过去,蹲在篱笆边,顺手拔掉一株刚冒头的杂草,“喏,这是韭菜,包饺子香,那是小葱,蘸酱吃。那边爬藤的是豆角,夏天吃不完,紫的是茄子,青的是西红柿苗……喏,边上那几棵矮的是辣椒,我爷特能种辣椒,结的果子又长又辣,晒干了能做辣酱,能香半个村子。”
他如数家珍,手指点过一畦畦翠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颜婉蓉听得专注,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对那些只在超市货架上见过的蔬菜,此刻带着泥土气息、鲜活地长在地里的模样充满了好奇。
她学着叶俊深的样子,也蹲下身,高跟鞋的细跟陷进松软的泥土里也浑然不觉,指尖轻轻拂过一朵颤巍巍的淡紫色豆角花:“原来豆角花长这样…真秀气。”
阳光暖烘烘地晒着她的发顶,混合着泥土、青草的气息,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新。
一只黄底黑斑的大蝴蝶被菜花的香气吸引,翩然落在篱笆上,翅膀在阳光下缓缓翕动。
颜婉蓉屏住呼吸,看得入神,连西装裤沾上了泥点也未曾留意。
这一刻,那个穿着高跟鞋和职业套装、在校园里游刃有余的颜老师消失了,蹲在菜畦边的,只是一个被自然生机打动的、眼里闪着光的女人。
堂屋门口传来老妈的吆喝:“吃饭了。”
声音洪亮,惊飞了蝴蝶。颜婉蓉如梦初醒,慌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印。
叶俊深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慌乱,嘴角无声地弯起。
堂屋里的大圆桌己摆得满满当当。
正中央是海碗盛的、咕嘟冒泡的杂烩菜——油炸豆腐泡、酥肉、粉条、白菜、木耳在浓郁的肉汤里翻滚,旁边是油亮酱红的梅菜扣肉。
一整条红烧鱼卧在青花瓷盘里,淋着琥珀色的酱汁。
还有黄澄澄的炒土鸡蛋,西个硬菜打底,老妈确实给力了。
爷爷被让到主位,老爹挨着他。
老妈和奶奶拉着颜婉蓉坐在爷爷另一侧,叶俊深则挨着颜婉蓉坐下。
粗瓷大碗盛着晶莹的白米饭,筷子是洗得发亮的旧竹筷。
“颜老师,快动筷子!都是些乡下土菜,别嫌弃!”
老妈热情地招呼着,率先夹了一大块颤巍巍、油光发亮的扣肉,不由分说放进了颜婉蓉碗里。
“阿姨,太丰盛了,您太客气了。”
颜婉蓉连忙道谢,看着碗里那块足有半指厚的、肥瘦相间的肉,心里有点发怵。
爷爷抿了口自家酿的米酒,眯着眼,慢悠悠开口:“小颜老师,别光看着,吃!这肉。”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点了点那碗杂烩菜,“你尝尝里面的酥肉。”
颜婉蓉在几双眼睛热切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小块肥肉少的扣肉,送进嘴里。
浓郁的酱香混合着梅干菜特有的咸鲜瞬间在口中化开,肥肉部分果然如爷爷所说,软糯不腻,瘦肉酥烂入味。
她眼睛微微一亮,由衷赞道:“嗯!真的很好吃!阿姨手艺太好了!”
老妈顿时眉开眼笑,又给她舀了一大勺金黄的炒鸡蛋:“好吃就多吃点!尝尝这个,自家鸡下的蛋,香得很!”
奶奶则颤巍巍地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推到颜婉蓉面前:“姑娘,喝汤,补补身子!”
叶俊深看着颜婉蓉碗里瞬间堆起的小山,忍着笑,低声提醒:“颜姐,慢点吃,量力而行。”
一顿饭吃得热络又有些“压力山大”。
颜婉蓉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吃相,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菜却不见少——这边刚吃掉一点,那边老妈或奶奶的筷子又精准地落下新的。
她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热气染上薄红。
爷爷话不多,偶尔和闷头吃饭的老爹碰一下酒盅。
终于,在颜婉蓉第N次婉拒奶奶递过来的大块鱼肉后,颜婉蓉几乎要消化不良的幸福感和饱腹感中结束。
爷爷背着手,踱到院角的葡萄架下,坐在小竹椅上,眯着眼打盹,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子,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叶俊深看着颜婉蓉悄悄揉了揉胃部的小动作,忍俊不禁:“撑着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颜婉蓉如蒙大赦,立刻点头。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灶屋里传来老妈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是对奶奶说的:“这姑娘太客气,刚才给她夹菜,我看她都不好意思了…”
颜婉蓉脚步一顿,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唰”地又涌了上来,一首红到了脖子根。
叶俊深笑着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池塘边窄窄的田埂走着。
午后阳光正烈,晒得水稻叶子泛着油绿的光。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牛哞。颜婉蓉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贴身的米色丝质衬衫,汗湿的鬓发贴在光洁的额角。离开了叶家院落的“聚焦”,她似乎放松了些,脚步也慢了下来。
“颜姐” 叶俊深几步追上她,与她并肩,声音带着笑,“感觉怎么样?”
颜婉蓉没看他,目光落在池塘里追逐水虫的一群小野鸭上,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阳光在她微红的侧脸上跳跃,细密的汗珠沿着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衬衫领口。
他指了指菜园另一头几棵枝叶繁茂的果树:“那边是我爷种的桃树和梨树,今年花开得好,果子结得也密。等暑假回来,桃子梨子就该熟了,又脆又甜。”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试探,“到时候…颜姐要是还想体验体验,下次再来?”
池塘水面被微风吹皱,漾开细碎的银光。
野鸭群扑棱着翅膀,留下一串涟漪。
颜婉蓉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正对着叶俊深。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汗湿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几缕发丝粘在汗津津的颈侧。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里有未散的羞恼,有对这个陌生又充满生趣的乡村的留恋,还有一种更深、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绪在无声流淌。池塘的水光映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风吹过稻田,掀起层层绿浪,沙沙作响,仿佛在替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