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翠湖苑"小区门口。
这是阮晴离婚后,用几乎全部积蓄买下的40平小公寓,贷款20年。当她拿到房产证,看到"海城市"三个字时,心里终于有了一丝踏实感——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电梯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色。五楼到了,左侧尽头那扇深蓝色的门是她亲手选的——和江城那个"家"的枣红色完全不同。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推开门,新家具的味道还未散尽,墙角堆着几个未拆封的纸箱,搬家时留下的狼藉与新房子的陌生感交织在一起。
她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原木色地板上——这是她特意选的,与江城那个精装房的暖黄色地暖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要和过去不一样。
阳台的绿萝是她搬进来第一天买的,如今己抽出新芽。阮晴机械地给植物浇水,水流声让她想起江城雨季时,霍岩总抱怨阳台漏水的声音。
墙角堆着最后一个未拆的纸箱,上面标记着"卧室-不重要"。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中央那组浅灰色的布艺沙发——这是她回到海城后买的第一件大家具,特意选了与江城完全不同的款式和颜色。
"女士,这款L型沙发现在做活动,免费送三个抱枕。"导购员热情地说。
"不要抱枕。"当时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现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只摆着一个纯色的靠垫,像一片孤岛。
阮晴慢慢坐下去,新沙发的海绵还没完全塌陷,坐上去有种陌生的弹性。她想起江城客厅里那套米白色真皮沙发,霍岩最喜欢靠在贵妃榻上看报表,而她总是蜷缩在最远的单人位上。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沙发扶手,突然触到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搬家工人不小心留下的。阮晴的指尖顿在那里,想起江城那套沙发上霍岩吵架后摔手机不小心砸出的伤痕。
——就像她对待那段婚姻里所有的裂痕。
手机震动起来,是戴茹发来的信息:
「明天上午,老地方见,你必须来!」
阮晴把手机扔在茶几上,新买的玻璃茶几反射着冷光,不像江城那个总会在雨天返潮的实木茶几。
抬眼看了一下被自己随意扔在茶几上的红色检查单和复诊预约单,上面的"巫宇晨"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己经结婚了。"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巫宇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钢戒指,在诊室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想想也是。"
他的事业如此成功,气质如此沉稳,怎么可能还单身?他身边肯定有了温柔贤惠的妻子,说不定还有了孩子……
阮晴突然站起身,走到阳台。五月的晚风带着海城特有的咸湿气息,与江城永远带着汽车尾气的风截然不同。那盆绿萝在新环境里长得很好,嫩绿的藤蔓己经攀上了她上周刚装的白色栅格。
——"真好,她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还和那个人在共同的城市,呼吸着一样的空气,这样就足够了。"
她安慰着自己,试图平复心情。
"叮——"
微波炉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餐是一人份的速冻水饺,阮晴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她放下筷子,走到狭小的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己经不再年轻的脸——眼角有了细纹,曾经明亮的杏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她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想起霍岩最后对她说的话:
"阮晴,结婚十年,我们从最初的喜欢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们都有责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分开也好,我们彼此在这段婚姻里消耗太多了……"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阮晴仰起脸,让水流冲刷掉不知是泪还是水的痕迹。
——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花洒下,哭得不能自己。
那时是为了巫宇晨,现在是为了自己。
热水冲在皮肤上泛起红色,阮晴用浴球大力搓洗左手无名指,新买的柠檬沐浴露味道尖锐,却依然清洗不干净那道浅浅的戒痕。
——就像她的过去,怎么也抹不掉。
镜子上的水雾越来越厚,她鬼使神差地写下"WYC",又立刻用手掌抹去。水珠顺着扭曲的字母滑落,在瓷砖上碎成更小的水花。
回到客厅,新沙发在月光下泛着冷灰色的光。阮晴蜷缩在沙发一角,手机屏幕亮起——是系统自动推送的"去年今日":她和霍岩在江城植物园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灿烂,一看就是热恋中的男女。
——谁能想到,十年后,满身的伤痕却都来自那个曾经爱她的人?
窗外,海城的夜空中星星很亮。不像江城,永远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
阮晴把脸埋进新沙发略带粗糙的布料里,第一次允许自己哭出声来。没有霍岩喜欢的真皮沙发那股皮革味,只有崭新的棉布气息,混合着她自己的泪水。
——再次遇见巫宇晨,她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从未对他释怀。
十五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己忘记,可心脏传来的钝痛却诚实得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