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寺夜话，星子为证
潭柘寺的夜，山风裹着草木清气漫过禅房，佛堂的晚课声刚歇，沈明珞就披着件月白披风，溜到了寺门外的老松树下。她手里转着颗捡来的圆石子，仰头数着天上的星子——这清修的日子熬得她骨头都快锈了，连做梦都在惦记御膳房的玫瑰酥。
“公主，山里凉，仔细受了寒。”青禾举着灯笼追出来，照见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急得首搓手。
沈明珞正想摆手，就见山道尽头晃来一串灯笼，马蹄声踏碎夜的静谧，越来越近。那骑在马上的少年穿着石青色常服，身形俊朗，不是福尔泰是谁？
“福尔泰！”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冲了下去，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差点打滑。
福尔泰勒住马，见她跑得急，翻身下马时动作快了几分，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仔细脚下，公主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他的指尖带着骑马的薄茧，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福尔泰飞快收回手，耳根悄悄泛红，从随从手里接过食盒：“皇上惦记太后和公主，让我送些宫里的点心和药材来。”
“还是皇上疼我。”沈明珞笑着探头看食盒，眼睛在瞥见“稻香村”的字样时亮得更甚，“竟还有枣泥糕！”
进了禅房，太后正就着烛火翻佛经，见了福尔泰，放下书卷笑起来：“可是尔泰来了？快坐，一路辛苦。”
“给太后请安，臣不累。”福尔泰行礼时，目光忍不住往沈明珞身上瞟——她正偷偷往嘴里塞枣泥糕，嘴角沾了点红，像偷食的小松鼠。
太后看在眼里，眼底漾起笑意，故意道：“明珞，还不快给你福尔泰哥哥倒茶？没看见人家一路风尘仆仆的？”
沈明珞嘴里的糕还没咽完，含糊着应了声，刚要动手，福尔泰己经拿起茶壶：“臣来就好，不敢劳烦公主。”他倒茶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上却装作无事。
太后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心里暗暗点头。福尔泰这孩子，稳重又体贴，家世相貌都配得上明珞，两人年纪相仿，性子也合得来，若能成了，倒是桩美事。
说了会儿话，太后打着哈欠道：“老身乏了，你们年轻人聊着吧，别太晚。”临走时，她特意看了福尔泰一眼，眼神里的默许藏不住。
禅房里只剩两人，烛火跳了跳，映得气氛有些微妙。沈明珞啃着糕，没话找话：“你怎么来了？皇上怎么不派别人？”
“想着寺里清苦，臣……臣正好得空。”福尔泰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带的，上次你说喜欢的糖画。”
布包里是只糖做的小兔子，晶莹剔透，还带着余温。沈明珞眼睛一亮：“你还记着！”
“嗯。”福尔泰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宫里的事都好，皇后娘娘身子也安稳，就是……”
“就是什么？”沈明珞追问，她最惦记的还是傅恒那边。
“傅恒哥最近常去长春宫，好像对一个叫魏璎珞的宫女……”福尔泰话没说完，就见沈明珞脸上的笑淡了，赶紧转了话头，“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她往寺后的山坡走，山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里面杏色的寝衣，像朵被风吹动的花。福尔泰的心跳得飞快，指尖缠着她的袖口，不敢握得太紧，又舍不得松开。
坡顶的草地软软的，铺着层夜露。福尔泰铺开带来的毡子，两人并肩坐下，抬头就是漫天星子，银河像条发光的带子，横亘在夜空里。
“你看那颗最亮的，”沈明珞指着天边，眼睛亮晶晶的，“像不像太后赐我的那颗东珠？”
“像。”福尔泰的目光没看星星，只落在她脸上，“但没你眼睛亮。”
沈明珞愣了一下，脸颊忽然发烫，赶紧别开视线：“胡说什么呢。”
福尔泰没再说话，心里却像揣了只雀儿，扑腾个不停。他喜欢她很久了，从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她追着蝴蝶跑，到后来看她仗着太后宠爱，跟傅恒拌嘴时的理首气壮，这份心思藏了好几年，今天在这星空下，差点就说了出口。
两人聊着天，从宫里的玉兰花说到山里的野果子，福尔泰讲他跟着傅恒在营里的趣事，沈明珞就说她教小和尚玩翻绳被师太罚抄经的糗事，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鸟。
“对了，”沈明珞忽然想起什么，“海兰察跟你最好，他没跟你说傅恒哥……”
“他就瞎操心。”福尔泰打断她，语气有点闷，“说什么傅恒哥对魏璎珞太在意，还提醒他……”他没说下去，却想起海兰察私下里跟他说的另一句话——“你对公主那点心思，藏紧点，别让人看出端倪。”
沈明珞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念叨：“我就说魏璎珞不简单，傅恒哥可别被她骗了……”
福尔泰看着她皱着眉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想替她抚平眉间的褶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道：“放心，傅恒哥心里有数。”
山风渐凉，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她，混着淡淡的皂角香。沈明珞抬头看他，少年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像蝶翼。
“福尔泰，”她忽然开口，“你说星星会不会也有心事？”
“或许吧。”他望着她的眼，声音很轻，“就像有些人，心里藏着话，说不出口。”
沈明珞没听懂，只觉得今晚的星星格外亮，身边的人……也格外让人安心。她打了个哈欠，靠在石头上慢慢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
福尔泰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又软又涩。他知道太后的心思，也盼着能和她走近些，可他更清楚，她心里惦记的是谁。他轻轻将她抱起，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星子。
回禅房的路上，正撞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嬷嬷看了眼他怀里的沈明珞，又看了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福了福身：“福尔泰大人对公主真是上心。”
福尔泰脸一红，低声道：“应该的。”
嬷嬷回去回话时，太后正对着烛火出神，听了笑道：“这两个孩子，倒真是天生一对。”她拿起桌上的玉如意，轻轻着——等明珞回宫，这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而禅房里，福尔泰替沈明珞掖好被角，看着她枕边露出的那块玉兰玉佩，眼神暗了暗。他知道前路难走，可只要能像今晚这样，陪在她身边看星星，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窗外的星子依旧亮着，像无数双眼睛，映着少年藏在心底的秘密，也映着太后悄然定下的期许。这山寺的一夜，注定要在很多人心里，留下不一样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