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八章 竹计赈灾,帝后离心
黄河决堤的急报传入养心殿时,紫禁城的银杏刚落了满地。洪水冲垮了七州二十三县,流民如潮水般涌向京城,城门外的哭嚎声穿透厚重的宫墙,搅得人心惶惶。朝堂上争论了三日,拨款的旨意迟迟未下——国库因西北战事本就空虚,新后那拉氏执掌六宫后,又添了几笔采办,如今要拿出赈灾的巨款,难如登天。
“皇后,你掌着内库,可有什么法子?”皇上在长春宫的偏殿召见那拉氏,这里曾是富察皇后处理宫务的地方,陈设依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那拉氏穿着石青色常服,鬓边只簪了支碧玉簪,显得素净了些。她垂眸道:“内库尚有三十万两白银,臣妾己让人清点,可先行拨往灾区。只是……杯水车薪,怕是撑不了几日。”
皇上揉着眉心,声音疲惫:“灾民数十万,光靠银子不够,他们需要住处,需要过冬的衣物,这些都得想办法。”
那拉氏沉默片刻,忽然道:“臣妾倒有个想法。南方多竹,竹子坚韧轻便,搭建棚屋既快又省料,还能挡风。若是派人去江南督办,征集竹料运往灾区,再让工部派工匠指导搭建,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皇上抬眼,有些意外:“竹棚?能行吗?”
“臣妾幼时在江南住过,见农户用竹子搭屋,能扛住梅雨季的风雨。”那拉氏语气笃定,“而且竹子生长快,征集起来不伤根本,比砍伐木料更稳妥。”
皇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法子可行。只是派谁去督办?既要有魄力镇住地方官,又得懂些实务才行。”
那拉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道:“臣妾听说,圆明园有个叫袁春望的太监,曾在御膳房当差,跑过不少地方,对江南风物熟悉,且性子坚韧,或许……”
“袁春望?”皇上想起那个在圆明园水榭边画小人的宫女身边的太监,印象不深,只记得他身形瘦削,眼神却很亮,“一个圆明园的低阶太监,能担此重任?”
“臣妾不敢打包票,只是觉得他或许是个可用之才。”那拉氏垂首,“皇上不妨给他个机会,若是办砸了,再治罪不迟;若是办得好,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
皇上想了想,觉得有理。左右派谁去都是冒险,不如给这个不起眼的太监一个机会。“准了。传旨,调袁春望即刻从圆明园回京,授六品衔,督办江南竹料赈灾事宜,遇事可便宜行事。”
旨意传到圆明园时,袁春望正在劈柴。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他单薄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斧头落下的力道又狠又准,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袁公公,接旨吧!”传旨太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袁春望愣住,斧头脱手落在地上,看着明黄的圣旨,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督办江南竹料?还是皇后举荐的?
他接过圣旨,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心绪。那拉氏……她为何要举荐自己?是偶然,还是另有所图?
“公公快谢恩啊!”
袁春望猛地回神,跪地叩首,声音嘶哑:“奴才袁春望,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起身时,他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眼神复杂。那拉氏刚入主中宫,正是需要培植势力的时候,举荐他这个毫无根基的废人,难道是看中了他“无依无靠”,容易掌控?
“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袁春望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这个机会,我接了。”
他收拾行李时,只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和那把魏璎珞修好的剪刀。走出偏院时,回头望了一眼住了近两年的破屋,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圆明园,他不会忘了这里的孤寂,更不会忘了那个踩着他的承诺往上爬的人。
袁春望抵达江南时,正赶上连阴雨。竹林被雨水浇得油亮,却也泥泞难行。地方官见他只是个六品太监,虽不敢怠慢,眼里却带着几分轻视,只派了几个小吏跟着他。
袁春望没计较,脱下官服,换上粗布衣裳,首接钻进了竹林。他自幼在乡野长大,辨竹料、看纹路的本事比工匠还准,手把手教百姓如何挑选三年以上的老竹,如何剔除虫蛀的劣材,甚至亲自爬上竹梯捆扎竹料,浑身湿透了也顾不上擦。
夜里,他就睡在竹棚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在油灯下核对账目,发现有地方官克扣竹料,二话不说首接绑了送到巡抚衙门,强硬得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袁公公看着不起眼,手段倒硬得很!”
“听说他连知府的面子都不给,查出贪墨就往死里办!”
流言传开,地方官再不敢懈怠,竹料征集的速度快了数倍。一艘艘装满竹子的船顺流而下,运往灾区,不到半月,黄河沿岸就立起了成片的竹棚,青灰色的竹顶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像给苦难的土地盖上了一层希望的盖子。
流民们住进竹棚,终于能避开风雨,夜里不再冻得发抖,纷纷对着江南的方向磕头,念着“袁公公的恩情”。
消息传回紫禁城,皇上在朝堂上赞不绝口:“袁春望此人,有胆识,有魄力,可堪大用!”当即下旨,赏白银百两,升五品衔,命他继续督办后续事宜。
那拉氏坐在坤宁宫,听着太监回报,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这个袁春望,果然没让她失望。既忠心办事,又没什么背景,往后正好收为己用,制衡后宫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而永寿宫的魏璎珞,听到消息时,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没想到那个袁公公还有这本事。”明玉在一旁感叹,“这下可发达了。”
魏璎珞没说话,只是将水壶放下。她想起袁春望在圆明园说过,他小时候在江南放过牛,认识不少草木。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只是,他会感激举荐他的那拉氏,还是会记恨那个“背叛”他的自己?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魏璎珞拢了拢衣襟,心里清楚——袁春望这颗被埋在尘埃里的种子,终于借着这场风雨发了芽。只是这芽,长向的是那拉氏的庇护,还是……别的方向?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现在要做的,是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为皇后报仇。至于袁春望……他们早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江南的雨还在下,袁春望站在竹棚前,看着百姓们升起的炊烟,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摸出怀里的剪刀,指尖抚过锋利的刀刃——这是魏璎珞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如今却成了提醒他“莫忘旧怨”的警钟。
“魏璎珞,那拉氏……”他低声呢喃,眼里的光比刀锋更冷,“咱们走着瞧。”
竹棚外的雨敲打着青灰色的竹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博弈,奏响前奏。而紫禁城的红墙内,各方势力早己暗流涌动,只等一个时机,便要掀起新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