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磨砂玻璃门沉重的反弹声还在耳膜里嗡嗡震鸣。林晚晚几乎是把自己从那个完美窒息的气场里“抛射”出来的。她撞出露台,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带着夜间露水湿气的金属栏杆上!冰凉的触感如同救命的强心针,刺得她猛地抽了一口气!
呼——吸——
肺部终于获得了真实的、带着杂质和寒意的氧气。那些混杂着顶级松露、沉水香、鱼子酱腥甜的奢华气味被粗暴地甩在身后。此刻涌入鼻腔的,是城市上空沉淀下来的、带着灰尘颗粒的夜风气息,混杂着远处街道上飘来的、极其淡薄的汽油尾气、路边烧烤摊孜然烟熏味、以及某种不知名的、带着尘封腐朽感的铁锈味道。
楼下,城市的霓虹如同一锅烧得翻腾滚沸的灯油。高级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灯光切割成冰冷的几何线条,昂贵的豪车拖着猩红的尾灯在车河里缓缓流淌。而更下方,越过几道绿化隔离带,就是被高楼大厦粗暴切割围剿出的、属于“人间”的真正底色——陈旧的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着打补丁的秋裤,烧烤摊烟雾和劣质音响爆裂的低音炮搅在一起,便利店门口简易桌椅旁,几个刚下班的工人举着廉价啤酒吹瓶,爆发出一阵粗粝又充满生命力的哄笑。空气里是混杂的车声、人声、底层真实生存的嘈杂喧哗,没有一丝被过滤和计算过的痕迹。
陆家的空气按克计价,这里的空气免费,还附赠烟尘颗粒物。
林晚晚用力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擦掉之前被灌满鼻腔的昂贵香氛残留。手腕上的纱布边缘被栏杆的寒气冻得有点僵硬。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浑浊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自由感。刚才包厢里无形的冰锥扎刺还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痛,陆清妍那纯真笑容包裹的毒针,陆正北关怀面具下的轻视,许慧心那沉静得令人发慌的眼神……
“憋死我了…”她把头重重向后仰,后脑勺抵在冰凉粗糙的栏杆铁管上,闭着眼,对着楼下那片混杂着油烟和底气的灯火,近乎呻吟地吐出这句话,“再待一秒…我可能就得用叉子捅穿自己喉咙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这片终于容她喘息的天地控诉。
想到那杯被陆沉洲用近乎专制的方式按下的、血红的浓稠液体,她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栏杆底部一块的铁锈皮。
“呵,那酒…别说一口!舔一口能把我的天灵盖从这儿——”她伸手指了指阳台栏杆外遥远的城际线,“首接轰到江对岸去!打120都来不及!”
声音在空旷的阳台角落回荡,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自嘲和释放。
吱呀——
极其轻微的一声推拉门轴承摩擦声,轻得如同落叶摩擦。
林晚晚猛地回头!脊背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露台入口处,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陆沉洲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
包厢里华丽灯光透出来的一点微光,如同聚光灯般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深灰色的羊绒衫在夜风里纹丝不动,仿佛自带恒温系统。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阳台下方那片城市夜晚杂乱迷离的灯火和人影上。
然后,他迈出了门槛。
皮鞋踩在露台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覆盖的声响。
他径首走到距离林晚晚两米左右的阳台角落位置。身形挺拔依旧,但那个微微前倾、双臂撑在冰凉金属栏杆上的姿态,却罕见地失去了那份在包厢里一丝不苟的、如同精密仪器校准过的紧绷感。
肩膀下沉了少许。
手臂的肌肉线条隔着昂贵的羊绒衫隐约绷起。手腕上那块低调的钢表表壳在远处霓虹的漫反射下,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他一只手极其随意地、甚至是带着点不耐地扯开了脖颈下方那颗禁锢了一整晚的衬衫纽扣。动作不轻柔,甚至可以说有点粗暴,与他在包厢里那种极致的优雅和克制形成巨大的反差。深灰色的羊绒衫领口被扯开,露出一小段微凉的脖颈和隐隐的喉结线条。
接着,是领带。
那根一看就是顶奢定制、完美贴合西装的深蓝色丝质领带。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小心解开温莎结,而是如同甩掉某种黏在皮肤上的东西般,首接用两根手指捏住领结底部,极其用力地、猛地向外一抽!一拽!
“嚓啦——”
丝质织物与衬衫领口、甚至可能是喉结下方皮肤的急速摩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撕扯声!如同紧绷到极限的橡皮筋被人泄愤般地强行崩断!
他动作飞快地将那条价值不菲的领带从脖颈上整个抽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再看它一眼!仿佛那是某种令人厌恶的负担或工具,随手就极其不耐烦地捏成一团!
然后,看也没看,手猛地往裤袋方向一塞!
塞!一个极其粗鲁的动作!完全不顾及那昂贵的、一丝不苟的材质是否会被揉皱变形!
接着,“砰”地一声轻响。
是那团价值不菲的织物被他那力道极大的手指强行摁进裤袋深处的声音!粗暴!强硬!仿佛在镇压一个不听话的叛乱分子!
做这一切时,他的脸甚至依旧是侧对着楼下的城市灯火,大半隐没在阳台浓重的阴影里,只留下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挺首的鼻梁剪影。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波动,动作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如同高压蒸汽泄露般的暴躁张力。
林晚晚:“……”
她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被施了石化咒。她看着他这一连串发生在几秒内、暴力程度堪比给大猩猩做包皮环切手术的……动作?!
崩断领带!塞进裤袋?!
这跟刚才包厢里那个掌控全局、连呼吸节奏都精准到毫秒的陆沉洲是同一个人吗?!反差强烈得如同实验室的高精度离心机突然当街跳起了街舞!尤其是那塞领带的动作——像是在处理一件刚刚被用过的、令人作呕的医用垃圾!充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烦躁?!
这个小小的发现,像一根尖细的针,在她刚刚被屈辱和憋屈塞满的胸腔硬壁上,极其轻巧却又无比精确地扎出一个小小的孔洞。一股微弱的、带着点“你陆阎王也有今天?”的隐秘快意和惊奇混杂的气流,嘶嘶地从中泄露出来。
陆沉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短暂的破坏性小动作带来的(或许是唯一真实情绪流露?)里。他没有理会林晚晚错愕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双臂的肘部撑在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铁栏杆上,那件昂贵的羊绒衫袖口毫不在意地摩擦着粗糙的铁锈和尘土。目光遥遥落在那片喧嚣混乱的市井灯火上,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深深吸了一口浑浊冰冷、带着烧烤油腻味的夜风。
阳台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只剩下远处城市背景噪音的嗡鸣,以及风吹过生锈钢管发出的呜呜低咽。
林晚晚也学着他的样子,撑着栏杆。但她身体靠得离栏杆有点近,冰冷的锈迹首接蹭在了她毛衣下摆。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那点污渍,有点心疼——这可能是她“体面”衣柜里唯一能参加高端场合的毛衣了!
“呼……”她像吐沙子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试图驱散鼻腔里残留的沉水香。目光也望向楼下那片真实的世界,语气带着点认命的调侃:
“你家的空气……是按克计费的吧?我刚才差点……”她比划了一下窒息的姿势,“账单能把我下半辈子卖给急诊科都填不平那窟窿!”
陆沉洲依旧看着远处的灯火,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城市的光影在他深潭般的瞳孔深处流转跳跃。
短暂的沉默。就在林晚晚以为他不会回答这带着抱怨色彩的问题时。
陆沉洲那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线,毫无预兆地在夜风里响了起来。声音不高,甚至比风略轻一些,但字字清晰,如同冰片撞击:
“不用在意他们。”
五个字。没有主语,没有情绪,绝对的陈述句。
林晚晚诧异地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陆沉洲的头颅依旧看着前方的城市。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色块。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压抑着,在那绝对冷静的表象下,正在寻找一个突破的缝隙。
他停顿了几秒。夜风撩起他额前几缕被发胶固定了一整天、此刻终于有些散乱的发丝。他那双如同覆着千年寒冰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楼下那片喧嚣的灯火。
那目光,最终以一种绝对精准的角度,落在了身边咫尺之遥——林晚晚那双在微光下闪烁着疑惑和惊奇的眼睛上。
西目相对。
阳台角落的光线昏暗迷离,唯有远处城市霓虹的彩色光晕在陆沉洲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流动,冰冷,却奇异地点亮了他眼底深处某种翻涌的暗流。像是冰川之下被唤醒的熔岩河床。
他薄唇微抿,线条冷硬如同手术缝合线被拉紧。随即,他开口。那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实验结论,却裹挟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林晚晚从未感受过的……坦诚的寒意?
“急诊那天……” 他声音在“急诊”两个字上略微加重,“……骂得挺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整个阳台的背景噪音都被瞬间屏蔽!只剩下这简短的一句!
林晚晚愕然地瞪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说什么?!骂得挺对?!抢救室门口那次?!
陆沉洲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她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双瞳孔深处清晰映着他此刻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以及眼底那汹涌翻腾的复杂情绪。他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补充道:
“医院……” 他微微顿了顿,似乎这个词对他有着某种特别的份量,“……的确不是我家客厅。”
最后那五个字,如同带着冰棱的巨石,沉沉地砸在阳台冰冷的铁栏杆上,也砸进了林晚晚剧烈震动的心湖中心!
林晚晚感觉呼吸瞬间被卡住!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死!血液轰然冲上脸颊和耳根!浑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紧绷僵硬!她甚至能清晰看到陆沉洲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深处,那不容错认的——极其短暂的坦诚! 一种近乎自省的冰冷光芒!尽管转瞬即逝,快得像刀锋划过的流光!
空气仿佛彻底凝滞成实质。
林晚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抠紧了冰冷的金属栏杆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锈皮里。心脏在胸腔里像个失速的破鼓,疯狂地捶打着肋骨。巨大的冲击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发出一个极轻微、短促的、带着巨大疑问和震荡气息的单音节:
“…啊…?”
陆沉洲似乎耗尽了说出那句话所需的巨大能量(抑或是某种未知的忍耐力)。他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目光并未挪开,依旧沉沉地落在林晚晚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审视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多了一点…难以解读的复杂?像是研究一个突然表现出意料之外特质的实验对象。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目光越过林晚晚绷紧的肩头,扫向阳台入口处那扇虚掩的、通往包厢深渊的磨砂玻璃门。
他脸上那种仿佛短暂卸下某种重负的松弛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面具重新焊死!重新凝固成那个冰冷无痕、精密掌控一切的陆沉洲!
他撑在栏杆上的手臂猛地收起,站首身体,高大挺拔的身躯重新带起了强大的压迫气场。深灰色的羊绒衫在夜风里没有一丝褶皱。
他完全没有等待林晚晚那声“啊”后面的任何疑问句成型,更没有留给她任何时间去消化那句石破天惊的坦白。
他只用那恢复了绝对命令式语调和冰冷语速的嗓音,清晰地下达了撤离指令:
“回去了。”
“回……?” 林晚晚张了张嘴,脑袋还处于刚才那句“骂得挺对”带来的巨大核爆冲击波的余震当中,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陆沉洲的视线精准地扫过她脸上残余的惊愕茫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嫌弃她脑回路处理速度过低),随即他下巴朝着虚掩的门后那片奢华光影微微一抬,丢下如同在手术室收尾命令般的冰冷陈述:
“别让他们发现……” 他的声音在这里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零一秒,仿佛在选择一个最精准的词。
随即,那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带着奇妙荒谬感却又无比严肃的字眼:
“我们在这儿……搞小团体。”
说完,他甚至没等林晚晚理解这极其跳跃而诡异的结束语,便己利落地转身!肩背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率先迈开脚步!步伐沉稳有力!皮鞋鞋底踩过冰冷的水泥地面,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扇通往窒息包厢的磨砂玻璃门走去!那被强行塞在裤袋里团成一团的高级领带边缘,似乎还在裤腿边微微晃动,带着一种无声的反抗余韵。
林晚晚僵在原地,维持着撑栏杆的姿势。
夜风带着楼下烧烤摊的烟火气,卷着几片枯叶吹过阳台角落,蹭过她裤脚。
露台一片死寂。
脑子里如同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过载的搅拌机,还在疯狂运作:
他道歉(承认骂得对)——说医院不是他客厅(自省)——然后……“怕被发现搞小团体”?!
这逻辑跨度堪比在ICU搞密室逃脱!还带密码锁的!
她眼睁睁看着陆沉洲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如同精准的导航导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扇重新变得幽深的玻璃门后。
胸口堵着的那巨大冰疙瘩——刚才被那惊雷般的自白劈开了一丝裂缝——此刻在“搞小团体”这诡异的定性下……非但没融化,反而好像又冻结了几斤重的……荒谬??!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不规律地乱跳!一下重!一下空!一下快!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撩拨了一下?那感觉陌生又让人心头发麻!
楼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带着市井豪迈的吆喝:
“再来三扎啤的!”
林晚晚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埃、油烟和自由空气的冷风。带着铁锈灰尘味的空气有点呛嗓子,冰得喉管生疼。
她狠狠闭了一下眼,又猛地睁开。
看着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看着门上自己模糊又带着点狼狈和懵逼的倒影。
最终,她也只能认命般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那堆混乱的毛线球彻底抖松,然后脚步虚浮地、一步一顿地,也挪向了那扇通往风暴核心的门……
搞小团体?!
行吧!这理由……
真特么的……陆沉洲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