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丝笼
冷气，如同无形的幽灵军团，嘶鸣着沿着鎏金浮雕穹顶蜿蜒爬行。它们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像某种活体能量，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出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冰晶尘埃，在从百米高的落地窗斜射进来的、被过滤了紫外线的苍白阳光中闪烁不定。六岁的顾辰，穿着剪裁精良却显得他格外纤细的丝绒小礼服，正踮着脚尖，努力去够悬浮在离地两米处的机械知更鸟。那鸟儿并非金属死物，它的尾羽由无数细小的棱镜组成，随着内置引擎的嗡鸣微微震颤，每一次振翅（尽管它悬停不动），都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变幻莫测、流光溢彩的光斑，宛如散落的液态彩虹。
顾辰的小手向上伸展，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合金鸟爪。就在这一刻，鸟翼猛地一个调整角度的扇动，一道特别耀眼的光斑精准地折射到他摊开的掌心。那光斑并非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仿佛实体碎片般在他稚嫩的皮肤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留下瞬间的麻痹感。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视线被这微小的冲击引向窗外。
百米高的强化玻璃外，一名穿着浆洗得笔挺制服的女佣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窗面。她的动作机械而高效。然而，就在顾辰目光聚焦的刹那，女佣身后远处，那片精心培育、宛如燃烧火焰的枫树林中，一棵最高大的枫树顶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抹刺目的、粘稠的猩红。它不像自然生长的叶脉或果实，更像有人用一支巨大、劣质的口红，带着恶意和随意，在深秋的金黄与火红背景上，狠狠涂抹了一个巨大、歪扭、仿佛在淌血的“十”字！那红色如此突兀，如此不祥，仿佛天空本身被撕裂流出的污血。
顾辰的心脏猛地一揪，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升。他张了张嘴，想喊人来看，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辰辰。”
一个低沉、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空气本身“渗”了出来。全息投影在他身侧无声地展开，勾勒出父亲顾振山的身影。他身处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办公室，背景是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星图模型。顾振山本人却显得异常疲惫，他正用两根手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面前悬浮的屏幕上，复杂的股权图谱正闪烁着，代表不同势力的光点之间，竟有粘稠的、如同融化沥青般的黑色物质缓慢渗出、流淌，侵蚀着原本清晰的线条和数据流。
“别玩干扰器。”顾振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目光并未真正聚焦在顾辰身上，而是穿透了他，看着某个更沉重、更遥远的东西。“‘推磨坊’的地下基地…必须拿到手。”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咀嚼某种苦涩的抉择，最终化为钢铁般的决心，“…哪怕动用‘掘墓人’协议。不惜代价。”通讯信号突然变得极其不稳定，顾振山的影像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接触不良的旧电视画面，随即“滋啦”一声彻底消失。在影像消失前的最后一帧，顾辰清晰地看到父亲转身时，高级定制西装的硬挺下摆扫过昂贵的波斯地毯，几根粘附在衣料纤维上的、鼠灰色的、异常粗硬的绒毛，被这动作带起，无声地飘落，不偏不倚，落入了旁边香槟塔最底层的杯座里，浸泡在残留的金色酒液中。
通讯的突兀中断，连同那几根诡异的鼠毛，在顾辰心中投下更深的阴影。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追向那只悬浮的机械知更鸟。仿佛是某种感应，那鸟儿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齿轮卡涩的“咔哒”声，核心引擎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改变了悬浮姿态，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倏地朝主走廊幽深的阴影中飞去。
顾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被空旷奢华的走廊吞噬。走廊两侧是历代家族成员的肖像画，画中人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都随着他的跑动而微微转动。他追逐着那点幽蓝的光，首到跑过一道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荆棘与玫瑰图案的橡木门前。
那扇门的黄铜兽首门把，在顾辰靠近到半米距离时，竟无声地、自动地开始旋转！仿佛门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拧动它。沉重的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那不是灰尘或陈旧物品的味道，而是更深沉、更原始的：冰冷潮湿的腐土味，夹杂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和陈年血液干涸后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感，像是腐败的植物根茎混合了劣质香精。这气味与宅邸上层无处不在的昂贵香薰和鲜花芬芳形成令人窒息的反差。
顾辰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呛得咳嗽了一声，脚步顿住。他屏住呼吸，好奇又恐惧地透过门缝向内窥视。里面似乎是家族的标本陈列室。光线昏暗，只有几束射灯照亮着玻璃柜中形态各异的动物标本。就在最大的一个展柜前，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酒红色丝绒西装的男人——周岩。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修长，甚至有些嶙峋。
周岩正微微前倾，伸出一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轻轻按在玻璃柜内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鼬标本的眼眶上。那白鼬保持着扑击的姿态，玻璃眼珠空洞地望着前方。
“顾家的收藏…”周岩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标本室里带着奇异的回响，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顾辰的耳朵，“…总是如此完美，如此…洁净。”他顿了顿，指尖在那个空洞的眼眶上缓缓画着圈，仿佛在抚摸无形的伤痕，“可惜…缺了点东西。缺了点…真实的痛苦。”一声极轻的、带着某种满足感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就在这笑声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被周岩指尖按压的那块标本玻璃，以他触碰的点为中心，骤然蔓延开无数细密的、如同冬日寒窗上的冰花！那冰花并非白色，而是带着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并且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覆盖了整面玻璃柜！冰层之下，那只白鼬标本空洞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对准了门缝外的顾辰！
顾辰吓得猛地闭上眼睛，小手用力揉搓了几下。幻觉！一定是冷气吹的幻觉！他给自己打气，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冰花消失了。玻璃柜完好如初。周岩己经转过身，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有礼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甚至对着门缝外的顾辰微微颔首致意。但顾辰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他手中一个微小的动作吸引。
周岩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顾辰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食指指尖正捏着一枚极其微小的、边缘异常锋利的菱形金属薄片。那薄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周岩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袖口，但就在他转身、视线与顾辰错开的电光火石之间，顾辰看到他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那枚菱形金属片，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又像一枚精准的飞镖，悄无声息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厚的标本柜玻璃！如同穿过一层水膜。金属片精准地没入了那只白鼬标本的胸腔位置！
下一秒，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金属片嵌入的地方，没有伤口，没有裂痕，但那白鼬标本灰白色的皮毛下，却瞬间渗出数条暗红色、如同细小蚯蚓般扭动的血丝！这些血丝仿佛有生命般，沿着标本的皮毛纹理迅速蔓延、交织。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白鼬原本自然下垂、用细铁丝固定的尾巴骨骼，竟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吧”声，从连接处自行脱落！脱落的尾骨并未掉落在地，反而违反物理定律般，首挺挺地竖立起来！那尖锐的骨尖，如同蘸饱了墨汁的笔锋，在标本柜底层的深红色绒布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划出了一个焦黑扭曲、边缘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巨大的“？”问号！
那焦黑的问号烙印在猩红绒布上，散发着淡淡的皮肉烧焦般的恶臭，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门缝外脸色煞白、几乎无法呼吸的顾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