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兹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厅穹顶悬着六米高的水晶灯,每颗切割面都折射着香槟色的光,将长桌上的银质餐具照得发烫。苏婉捏着勃艮第红酒杯的杯脚,看着对面陆霆军装肩章上的金星 —— 那光斑在她视网膜上晃成细小的蜂鸣,像极了父亲病房里监护仪的声响。
“苏小姐最近在拍的《寒江雪》,听说有场落水戏很辛苦?” 陆霆的声音透过烛火传来,刀叉切割法式鹅肝的声响被刻意压低。苏婉的指尖在杯壁上划出水痕,想起三小时前湖水下冻裂的伤口,此刻正隔着真丝手套隐隐作痛。
“还好,演员的本分。” 她将红酒送到唇边,波尔多的酸涩在舌尖炸开,掩盖了喉间的腥甜 —— 那是今早咳血时留下的痕迹,小夏用遮瑕膏反复遮盖的嘴角,此刻正对着陆霆扬起标准的微笑。
邻座的陆曼云用银勺轻叩水晶杯,翡翠手镯撞出泠泠声响:“说到吃苦,我们家阿霆在昆仑靶场更不容易,上次执行任务还受了伤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陆霆袖口的疤痕,苏婉这才发现他左腕缠着的军绿色绷带,边缘露出的纱布沾着暗褐色血渍。
“陆教官为国效力,自然不同。” 苏婉垂下眼帘,看着红酒杯里自己的倒影 —— 盘起的发间插着母亲的珍珠簪,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的礼物,如今却用来固定这场契约婚姻的伪装。陆霆的军靴在桌下轻轻蹭到她的高跟鞋,鞋跟脱落的水钻缺口硌得她脚踝发麻。
“听说苏小姐下个月要去戛纳走红毯?” 陆霆忽然换了话题,刀叉精准地将松露蘑菇烩饭推到她面前。苏婉注意到他切割食物的角度始终保持西十五度,像在完成某种战术动作,而她的餐盘边缘,正停着只被灯光惊扰的小飞蛾。
“嗯,林姐帮我定了高定礼服。” 她用银叉拨弄着烩饭,米粒粘在叉齿上,像极了达里湖底的鹅卵石。陆霆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那里有片未愈的掐痕,是昨夜看婚纱设计图时留下的。
水晶灯突然暗了半秒,应急灯的幽绿光照在陆霆的军功章上。苏婉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响,像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苏伯父的身体……”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上次在宴会厅看他精神不太好,现在好些了吗?”
红酒杯在苏婉手中剧烈晃动,酒液溅出杯口,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成紫黑色的花。她想起今早 ICU 病房里父亲插满管子的模样,想起陆氏注资到账时母亲含泪的笑。“劳烦陆教官关心,父亲最近好多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被邻座突然爆发的笑声掩盖。
陆曼云端着香槟走过来,钻石耳钉在水晶灯下闪得人眼花:“你们俩别光顾着说话,来,喝杯交杯酒。” 她不由分说地挽起苏婉的手臂,将她的红酒杯递到陆霆嘴边。苏婉闻到陆曼云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混着她自己礼服上的消毒水味,形成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陆霆的嘴唇触到杯沿的瞬间,苏婉猛地抽回手,红酒洒在他的军装上,在勋章下方洇出深色的印记。“对不起!” 她慌忙拿起餐巾擦拭,指尖触到他胸口的体温,那温度透过挺括的军装传来,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冰冷的手。
“没关系。” 陆霆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苏婉抬起头,撞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里 —— 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冷漠,反而映着水晶灯的碎光,像极了靶场清晨的露水。
“苏小姐累了,我先送她回去。” 陆霆突然站起身,军靴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苏婉被他半扶半带着走出宴会厅,经过旋转楼梯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与他的身影交叠在大理石柱上,像幅被强行拼凑的画。
夜风裹着秋霜扑在脸上,苏婉这才发现陆霆的军装外套披在了自己肩上,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的皂角味。“你的伤口……” 她指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腕,月光下那片血渍似乎更浓了。
“小伤。” 陆霆拉开越野车的车门,车内顶灯亮起的瞬间,苏婉看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个军绿色急救包,拉链开着口,露出里面的碘伏和纱布 —— 和她包里的私人急救包不同,这些药品都带着军队特有的粗糙质感。
车子驶离酒店时,苏婉回头望去,水晶灯的光芒在后视镜里缩成小点,像极了父亲灵前的长明灯。“陆教官,” 她突然开口,声音在颠簸的车厢里有些发飘,“你有没有想过…… 不遵守协议?”
陆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仪表盘的蓝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苏婉看见他下颌线的肌肉在微微跳动。“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他的声音沉得像块铁,“家族的责任,没有想过不遵守的选项。”
这句话像颗哑弹在车厢里炸开,震得苏婉耳膜发疼。她想起父亲遗像前的香炉,想起母亲反复念叨的 “家族荣辱”,想起自己藏在礼服里的安眠药。原来在责任面前,他们都只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时,苏婉解下身上的军装外套,发现内衬口袋里掉出个金属物件 —— 那是枚磨得发亮的子弹壳,底部刻着 “2023.7.19” 的字样。“这是……”
“靶场捡的。” 陆霆接过子弹壳,指尖在刻痕上,“留个纪念。” 苏婉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神柔和了一瞬,像想起某个遥远的瞬间。
“谢谢你送我回来。” 苏婉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陆霆突然叫住她:“苏婉。”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 “小姐” 的客套,带着种奇异的郑重。苏婉转过身,看见月光落在他肩上,将那片红酒渍照成深紫色的花。“你的脚踝,”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回去用温水泡泡。”
苏婉愣住了,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裙摆下的创可贴。原来他早就看见她走路时的微跛,看见她强装镇定下的狼狈。“嗯,知道了。”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公寓楼,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子弹壳上,冰凉刺骨。
回到家,小夏己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她的剧本。苏婉将子弹壳放在茶几上,走到窗边。远处丽兹卡尔顿的水晶灯还亮着,像片遥远的星群。她想起陆霆袖口的疤痕,想起他切割食物时精准的角度,想起他叫她名字时的眼神。
这场以契约开始的婚姻,像杯晃荡的红酒,在水晶灯下折射出虚幻的光彩。而她和陆霆,就像杯壁上的酒泪,看似靠近,却终将沿着各自的轨迹滑落。
苏婉拿起那颗子弹壳,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她不知道这枚子弹曾飞向何方,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将走向何处。但她知道,从陆霆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也许,这场戏,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演。也许,在强装镇定的眼波流转间,真的会有不一样的光,照亮这片被契约笼罩的黑暗。
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苏婉走到书桌前,打开剧本。下一场戏,是女主角在寒江边的独白。她拿起笔,在台词旁写下一行小字:“水晶灯下的红酒,晃的不是酒,是人心。”
然后,她拿起手机,给林雪发了条微信:“戛纳的礼服,换成军绿色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苏婉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也许,是时候换种方式,演好这场人生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