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下方的喧哗声像被突然掐断的琴弦。
林玄盯着那几个慢条斯理闩上木门的护卫，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场景太像了，矿洞坍塌前，那些穿着玄铁甲的兵丁也是这样，把锈迹斑斑的门闩卡进槽里，然后老周的血就顺着门缝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成暗红的花。
鬼影子的手还搭在他肩上，指腹着肩井穴的力度突然加重。
林玄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混着某种隐晦的灵力波动，像条毒蛇正顺着经脉往体内钻。
他不动声色地运转淬骨诀，骨骼发出细碎的轻响，那股灵力刚触到筋骨就被震得粉碎。
“林兄弟这等人才，在流放路上当囚徒多可惜？”
鬼影子的声音像砂纸擦过刀刃，“我隐流坊别的没有，资源、功法、地位......要什么给什么。”
他鬼面下的眼尾微微上挑，“只要你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鬼影子的左膀右臂。”
林玄望着对方鬼面上斑驳的油彩，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轻，甚至带了点哑，像是被风卷着的火星：“鬼楼主抬爱。”
他侧过身，鬼影子的手便顺着他的肩滑到臂弯，“可我这人骨头硬，受不得人豢养。”
话音未落，擂台西周突然响起布料撕裂般的锐响。
林玄瞳孔骤缩——东南西北西个角落，七道身影破窗而入。
为首的青衫修士指尖凝着雷光，腰间玉佩刻着“镇”字，正是隐流坊养的筑基客卿。
“敬酒不吃吃罚酒。”青衫修士冷笑，雷光在掌心噼啪作响，“鬼楼主给脸，你倒敢甩脸子？”
林玄后退半步，后背贴上擂台边缘的木栏。
他能闻到身后观众席传来的酒气、汗味、脂粉味，混着青衫修士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绝境，可他反而静了下来。
老周断气前攥着他的手说“活着”，矿坑里被砸断腿的阿福求他“带句话给我娘”，这些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他摸向腰间的药囊，里面还装着给姜九娘治内伤的续脉丹——今天，他要带着这些人没活成的命，杀出去。
“当啷！”
一声清越的枪鸣撕裂空气。
林玄抬头，正看见银光破顶而下。
楚昭容的银枪挑飞半块青瓦，枪尖扫过青衫修士的手腕，雷光顿时散作星火。
她穿着玄色劲装，发绳在风中猎猎作响，额角还沾着擂台外飞溅的木屑：“隐流坊好大的胆子，当我楚家军是死的？”
青衫修士捂着腕后退三步，腕上焦黑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那是楚家军独有的破甲枪罡。
观众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认出了她腰间的虎符：“是镇西将军府的先锋印！楚昭容楚将军！“
林玄望着她被风吹起的衣摆，突然想起昨日在巷口，她给他塞伤药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那时她说“我楚昭容最看不得欺负弱的”，现在她持枪而立，枪杆上的银鳞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倒真像条护崽的母龙。
“楚姑娘这是要横插一脚？”鬼影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动。
他退后半步，指尖在腰间玉牌上轻轻一按。
林玄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他扶着擂台边缘，发现眼前的楚昭容变成了两个重影，青衫修士的脸扭曲成老周的模样，正咧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识海深处传来钝痛，像是有人拿着石锤在敲——是困灵阵的幻境！
“昭容！”他踉跄着抓住楚昭容的手腕。
她的手滚烫，和记忆中塞伤药时的凉不同。
可她的眼神空茫，盯着他的方向，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林玄心下一沉，运起异火在掌心灼烧，刺痛让他神志清明几分。
幻境最忌陷入执念，他得找阵眼。
“小友，往东边走。”
沙哑的声音从擂台下方传来。
林玄低头，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正蹲在台底啃鸡腿，酒葫芦挂在腰间，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他的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过千遍的刀锋：“这幻阵专克情执，你家小娘子现在该是看见她爹战死的场面了。”
林玄攥紧楚昭容的手，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老头随手把鸡腿骨一丢，骨头上还沾着半片辣椒：“接着。”
一张泛黄的纸页破空飞来，边角卷着焦痕，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玄龙淬骨诀》残页，照着上面的口诀走三步，再往右跨半尺。”
林玄没多想，展开纸页。
第一行字就让他心跳加速——“骨若玄龙，可破千幻”。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口诀运转淬骨诀。
筋骨先热，接着是股骨、脊椎，最后识海深处炸开一团暖光。
幻境的雾气被撕开条裂缝，他看见楚昭容正攥着染血的银枪，跪在焦土上，怀里是具穿将军甲的尸体。
“昭容！”他扯着嗓子喊，同时拽着她往东边走。
楚昭容的身体僵了僵，转头看他时，眼里的雾气散了些：“林玄？”
“是我。”他抹掉她脸上的“血”，那血在指尖化成青烟，“跟我走，三步，右半尺。”
两人跌跌撞撞地挪步。
林玄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龙吟般的轻响，每走一步，幻境就淡一分。
终于，他们撞进一片刺目的白光里。
林玄眯眼，看见正中央的阵眼——块刻满符文的玄铁，被血水浸得发亮。
楚昭容的银枪攒着全部力道刺下。“轰！”玄铁碎裂的瞬间，隐流坊的房梁簌簌落灰。
鬼影子的身影在烟尘中淡去，只留下句低笑：“林玄，我们还会再见的。”
林玄弯腰捡起半块玄铁碎片，上面的符文还在滋滋冒黑烟。
楚昭容的枪杆垂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的呼吸还乱着，发梢沾着碎木屑：“我......是不是又冒失了？”
“不。”林玄把《玄龙淬骨诀》残页小心收进药囊，“你来得正好。”
隐流坊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玄扶着楚昭容走到门口，推开那扇被闩住的木门。
街道上的青石板在震动，远处扬起的烟尘里，隐约能看见玄铁甲的反光——是楚家军的援军到了。
但更远处，有团漆黑的雾气正顺着墙角爬来，像条蛰伏的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