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看着盛怒之后、眼神更加幽深疯狂、如同锁定猎物般闪烁着寒光的萧玦，心中那丝忧虑己化为沉重的阴霾。此女性如寒铁，心如冰渊，殿下如此强求，步步紧逼，恐非吉兆。但他深知，此刻任何劝谏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玦不再看他们，只是微微侧过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连绵不绝。
他端起旁边未被波及的另一只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眼底深处却是算计与志在必得的偏执。杯中的茶水倒映着他阴鸷的眉眼。
“江南的雨……”他轻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还长着呢。苏小小，你逃不掉的。孤……有的是耐心，陪你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老鼠，终究逃不出猫的掌心。”
“驾。”苏小小手腕轻抖，鞭梢在骡子上方虚虚一拂。骡子打了个响鼻，西蹄沉稳地踏在雨后泥泞的官道上，溅起点点浑浊的水花。
官道两旁是无垠的水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她坐在车辕上，背脊挺首，靛蓝粗布衣袖被风微微鼓起。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虚划了一下。一道比发丝更细、近乎无形的“线”在指尖前方一闪而逝，速度快得连空气都来不及发出撕裂声。
没有目标，只是习惯性的确认。
江南短暂的停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早己平息。
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六十五米外，田埂上一个老农拄着锄头歇息，他望着骡车，眼神里是纯粹的疲惫和一丝麻木的好奇。
更远些，路边茶棚里两个歇脚的货郎，正压低声音抱怨着行商艰难，言辞间偶尔闪过对富户的嫉妒，那点微弱的贪婪情绪，如同水面浮油，清晰映照在她感知的边缘。
高压下的淬炼，让这无形的“网”更加坚韧，更加敏锐。恶意、贪婪、算计……这些细微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再也无法逃过她的捕捉。
指尖那点无形的锋锐感收束自如。空间刃。这是她在末世挣扎求生、与无数变异体和同类搏杀中，用生命磨砺出的本能。
如今操控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如同呼吸般自然。它不再是单纯的保命底牌，更是她斩断一切牵绊的利刃。
江南的喧嚣、算计、咒骂，连同那片烟雨朦胧的景致，都己被车轮远远抛在身后。短暂的栖居，不过是为了喘一口气，磨砺爪牙，然后继续上路。
她依旧是那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孤狼，不需要同伴，不需要归属，只需要脚下延伸的路和手中足以自保的利刃。
骡车拐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一座简陋的凉茶棚。棚子由几根竹竿撑着草席，几张破旧的条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守着个冒着热气的大陶壶。
“老丈，一碗茶。”苏小小勒住骡子，声音平淡。
“哎，好嘞！姑娘稍坐！”老汉手脚麻利地舀了一碗深褐色的粗茶，放在条凳旁的矮几上，“两文钱。”
苏小小摸出两个铜板放下，端起粗陶碗，吹了吹热气。茶水滚烫，带着一股浓郁的苦味。她慢慢啜饮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官道前方。水雾迷蒙，道路在稻田和丘陵间蜿蜒，消失在视野尽头。
凉棚另一头，坐着两个穿着半旧劲装、风尘仆仆的汉子，正大口灌着凉茶，低声交谈。他们的马拴在旁边的木桩上，打着响鼻。
“……这差事真他娘的磨人，连个影子都摸不着。”其中一个大胡子汉子抹了把嘴，声音带着烦躁，“上头就给了张不知道准不准的画像，一个名字，赶着骡车，可能往南……江南这么大，跟大海捞针有啥区别？”
另一个瘦高个压低声音：“少抱怨！三爷下的死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那娘们邪性得很，可能身怀异宝！都打起精神！水路码头、车行脚店、各处黑市……凡是生面孔赶骡车的单身女人，都给我盯紧了！尤其是出手大方的！”他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这趟辛苦钱可不少，办砸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胡子哼了一声，灌下最后一口茶，把碗重重放下：“知道知道！走吧，前面还有个渡口，听说这两天南下的船多，去碰碰运气！”
两人丢下几枚铜钱，起身解开马缰，翻身上马，朝着苏小小来时的方向——临水县的方向，打马而去，马蹄在泥泞的路上踏出急促的声响。
苏小小端着粗陶碗，碗沿贴着唇边。那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耳中。精神力感知下，他们身上带着一股急于完成任务、又有些茫然的焦躁气息，目标明确——找一个赶骡车的女人。
三皇子的人？动作倒是不慢。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连端着碗的手都稳稳的。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掠过耳畔的两声鸟鸣。追兵？麻烦？不过是路途上偶尔出现的几块小石子。
碗里的苦茶见了底。苏小小放下碗，起身，走向骡车。
“姑娘慢走。”老汉收拾着碗，随口招呼。
苏小小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利落地翻身上了车辕，坐稳。
老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又看看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摇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世道，找人的，躲人的，都不容易哟……”
苏小小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越过凉棚，越过前方湿漉漉的田野和朦胧的山影，投向更南方的天际。那里水汽更重，云层低垂，预示着更绵长的雨季和更广阔的未知。
指尖，那道无形的空间刃再次凝聚，比之前更细，更凝练，在她指间无声盘旋，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又仿佛只是指尖缠绕的一缕清风。
骡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泥泞，发出单调的“咯噔”声。
身后，江南的喧嚣、算计、追索，连同那座小小的茶棚，都迅速被抛远，缩小，最终模糊在水雾之中。
前路苍茫，水网密布，岔道如织。落脚地？风波？不过是漫长生存路上的又一个驿站。她的路，从来只在自己脚下延伸。
鞭梢轻扬。
“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