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透了没？没死透就赶紧起来！装什么死！”赵氏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根针，狠狠扎破了清晨营地里沉闷的死寂。
苏小小感觉一只粗糙的脚隔着破草席不轻不重地踢了她小腿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没动，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埋在臂弯里，只有眼皮下的眼珠在黑暗中缓缓转动。
天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营地杂乱肮脏的轮廓。鼾声和梦呓稀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压抑咳嗽和小孩饥饿的哭闹。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味道，比夜里更浓了。
“行了！少说两句！”苏大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烦躁，“没看人还晕着？晦气！”
“晕？我看就是装的！”赵氏嗤笑一声，扭身去翻弄那个宝贝水囊，拔开塞子，自己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才递给眼巴巴望着她的石头，“慢点喝！省着点！”
苏小小在臂弯的阴影里，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属于末世战士的冰冷意志瞬间压下这具身体残存的、属于原主的悲痛和虚弱。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身体，发出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像是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醒了？”王氏的声音立刻凑了过来，带着一种夸张的、仿佛刚发现她醒了的惊讶。苏小小透过散乱头发的缝隙，看到王氏那张同样疲惫刻薄的脸凑近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多少真实的关心，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松口气——大概是怕她真死了，浪费了昨天灌下去的那点水？
“小小啊…娘的儿啊…”王氏伸手想碰碰她的额头，苏小小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往后缩了一下。王氏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去，转而抹起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你可吓死娘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婉…小婉那事…你也别太…唉，都是命啊！人家掌柜说了，是去享福的…”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大强脚边那几个粮袋。
苏小小没有回应。她只是艰难地、摇摇晃晃地撑着草席坐了起来。动作笨拙，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己经跟着苏小婉一起被拖走了。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灰败，头发散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活脱脱一个伤心过度、行将就木的模样。
“哼，装得倒挺像！”赵氏抱着水囊，斜眼瞥着她，语气刻薄，“醒了就赶紧干活去！装死能装出吃的喝的？今儿个还得去找食儿！指望谁白养着你？”
苏大山也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帮腔：“就是！醒了就赶紧动起来！难不成还要人抬着走？”
苏小小依旧沉默。她像是没听见任何人的话，只是低着头，用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整理着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黄土的衣裳。她的动作僵硬，眼神呆滞，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绝望。
王氏看她这副样子，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苏大强不耐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转身，从昨晚换来的粮袋里，极其吝啬地抓出一小把颜色灰暗、夹杂着大量糠皮和沙砾的杂粮，想了想，又抖回去几粒，然后塞到苏小小手里。
“喏，拿着。”王氏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自己去找点能生嚼的树皮草根，就着这点粮垫垫。省着点吃！”她说完，就不再理会苏小小，转而凑到苏大强身边，压低声音商量起今天的行程和怎么藏好这些宝贵的粮水。
苏小小摊开手心。那一点点杂粮躺在脏污的手掌纹路里，少得可怜，还混着明显的沙土。她木然地看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它们拢起来，塞进自己同样破旧肮脏的衣襟里，动作机械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踉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营地外围那片同样死气沉沉、光秃秃的山坡走去。背影单薄而孤独，完美地诠释着一个刚刚失去至亲、心如死灰的少女形象。
“呸！丧门星！”赵氏对着她的背影又啐了一口。
苏大强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赶紧收拾！准备动身！”
苏小小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是滚烫干硬的黄土。她的“空洞”眼神，如同无形的探针，冷静地扫过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她看到苏大河和吴氏正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分到的粮，偷偷塞进柱子和小草的破棉袄夹层里，脸上是既紧张又庆幸的表情。
她看到旁边一户人家，一个瘦得脱相的老妇人，正颤巍巍地将自己分到的半块杂粮饼子，掰下一大半，偷偷塞给身边同样枯槁的老伴，自己只留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艰难地啃着。
她也看到另一户，一个壮年汉子正粗暴地从自己年幼的妹妹手里抢走一小块草根，不顾女孩的哭求，塞进了自己嘴里。
麻木、自私、挣扎求生……人性最底层的本能在这片绝地上赤裸裸地展现。比之末世亦然，末世的无情自私见多了，人性哪，在这种时候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族长苏有田家围坐在一辆相对完好的独轮车旁，几个精壮的族人隐隐护着他们。村长苏有福家的位置也靠里，旁边堆放的粮袋和水囊明显比普通村民多些，但也有限。他们两家都沉默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透着一股明哲保身的冷漠。
苏小小走到山坡边缘，找了块背阴的石头坐下。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营地。她依旧低着头，做出在干裂的地缝里翻找草根的样子，动作迟缓而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
“小小…”一个刻意放柔、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
苏小小动作没停，甚至没有抬头。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沾满泥灰的、打着补丁的布鞋停在自己面前。
是苏萍儿。村长苏有福的女儿。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这姑娘以前总喜欢跟原主凑在一起，一口一个“小小妹妹”，显得格外亲热。
“小小，你…你还好吗？”苏萍儿蹲下身，试图去拉苏小小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哭过很久，“我…我昨晚听见你晕了，就想来看你，又怕吵着你…小婉妹妹的事…我…我听了心里也难受得要死…”她说着，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
苏小小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冰凉而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她依旧垂着头，长长的、沾着尘土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苏萍儿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她的表演，语气充满了“同情”和“开导”：“小小，你别太难过了…真的…人死…啊不，小婉妹妹她…她这是去享福了呀！你想啊，跟着咱们，在这路上，水都没有一口，饿都要饿死了…那掌柜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小婉妹妹去了，以后穿金戴银不敢说，起码能吃饱穿暖，不用受这份罪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你该替她高兴才是…”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小小的反应。
苏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高兴？替小婉高兴？确实，就原主，是保不住她妹妹的，这吃人的环境里继续待着，或许小婉真就活不下去了。
苏萍儿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当苏小小是悲痛过度没反应。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打探的意味：“小小…你也别太死心眼了。小婉妹妹走了，是她的命。你得想想你自己啊…你看你这模样，比小婉还俊俏几分呢…”她上下打量着苏小小灰败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这路上…保不齐…唉，我是说，万一再遇上昨天那样的掌柜…你可得…可得想开点…”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提醒苏小小，她也是随时可能被“卖掉”的货物，让她“想开点”，别“不识抬举”。
苏小小依旧沉默，仿佛苏萍儿的话只是风吹过耳畔。她只是更用力地抠着地上干硬的土块，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
苏萍儿等了一会儿，见苏小小油盐不进，像个真正的木头人，也觉得无趣。她讪讪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那…那你先缓缓，别太难过了…我去看看我娘那边。”临走前，她又深深看了苏小小一眼，眼神复杂，有怜悯，有算计，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疏离。
脚步声远去。
苏小小停下了无意义的抠挖动作。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苏萍儿离开的方向。那双刚刚还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审视，如同荒野中蛰伏的孤狼。
虚伪的安慰，刻意的试探，包裹着算计的“善意”……这苏家村的人心，真是丑陋啊。
她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恢复成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只是这一次，在无人看见的破旧衣袖掩盖下，她极其缓慢地从衣襟里，摸出了昨夜剩下那西分之三管的基因营养液。
冰凉的玻璃管贴着掌心。她拔开软木塞，毫不犹豫地将剩下幽蓝色的液体，全部倒入了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