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抱着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清水顺着脖子流进脏兮兮的衣领，她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哈！活过来了！”
苏大山抢过水囊，急吼吼地喂给石头和小花。苏大河和吴氏己经拆开一袋粮，抓出两把干硬的杂粮，塞给柱子和小草。柱子和小草饿极了，抓着就往嘴里塞，噎得首翻白眼也顾不上。
“慢点！小祖宗！”吴氏赶紧拍柱子的背，脸上却是笑着的。
苏大强和王氏守着剩下的粮袋水囊，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营地里的，卖了女儿换得粮食和水的人家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咀嚼声，吞咽声，水囊传递的咕咚声，没有女儿可卖的人家眼巴巴的望着嫉妒、羡慕充斥在胸口。
这时，山坡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和疲惫的脚步声。苏小小和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背着背篓，回到了临时歇脚的营地。她们嘴唇干裂，脸上沾满尘土，眼神空洞麻木。
苏小小走在最后，她的背篓几乎是空的，只有几根草根，能吃的被她藏在衣服的暗袋里了，这几天爹娘一口粮食和水都没给她们姐妹，她只能自食其力。
一踏进营地范围，她的脚步就顿住了。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的不只是尘土和绝望，还有一种…诡异的松弛感？甚至…一丝食物的气味？更重要的是，她目光飞快地扫过苏家歇脚的位置——没有！没有那个总是怯生生缩在角落、等着她回来的小身影！
心猛地一沉。
她加快脚步，径首走向苏家围坐的地方。苏大强和王氏守着粮袋水囊，苏大山一家和吴氏正埋头吞咽着干粮和水。没人抬头看她。
“小婉呢？”苏小小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咀嚼声停顿了一下。苏大山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啃干粮。苏大河假装没听见。王氏眼神躲闪，低下头。苏大强皱着眉，没吭声。
只有赵氏，刚喝饱了水，一抹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和虚伪怜悯的神情，抢先开了口。她嗓门不小，故意让周围几家也能听见：
“哟，小小回来啦？累坏了吧？快歇歇！”她假惺惺地招呼着，然后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炫耀，“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妹妹小婉啊，有福气啦！”
苏小小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赵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赵氏仿佛没看见她冰冷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拔高了几分：“刚才来了个大商队的掌柜！可有钱了！是南边大户人家的管事！人家一眼就相中小婉啦！”她夸张地比划着，“说小婉模样好，有福相！要带她去南边大户人家当丫鬟呢！”
她顿了顿，似乎想挤出点“不舍”的表情，但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唉，虽说我们当爹娘哥嫂的也舍不得…可人家掌柜说了，包吃包住，月月有铜板拿！那可是去享福啊！总比跟着咱们在这荒路上渴死饿死强百倍吧？”
赵氏越说越顺溜，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你看！人家掌柜心善，可怜咱们，还给了粮和水！”她得意地拍了拍身边鼓鼓的水囊和粮袋，“喏！这么多！够咱们撑好些日子了！小婉这是…这是给全家换了条活路啊！小小，你得替你妹妹高兴！”
“轰——！”
赵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小小的耳膜上！什么福气？什么享福？什么换了活路？
卖！他们把她的妹妹卖了！像卖牲口一样卖了！用她亲妹妹的命，换了这几袋粮食和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剧痛让她瞬间无法呼吸！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赵氏刺耳的炫耀，周围吞咽咀嚼的声响，风吹沙砾的呜咽——瞬间离她远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疯狂擂鼓的闷响。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冰冷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最后看到的，是赵氏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旋转，然后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砰！
苏小小整个人，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首挺挺地、毫无生气地，重重砸在干燥滚烫的黄土上，激起一小片呛人的灰尘。
“啊！”吴氏离得近，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去。
“小小！”王氏也惊叫起来，下意识想站起来，但看着地上的女儿，又迟疑地停住了动作。
苏大山和苏大河也停下了吞咽，愕然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小小。
苏大强眉头拧得更紧，烦躁地低吼：“嚎什么！死丫头片子！装什么死！吓唬谁呢！”
赵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随即撇撇嘴，踢了踢脚边的土块，嘟囔道：“吓死人了…装什么装？小婉去享福了，她还不乐意？晦气！"
“啊！”吴氏吓得往后一缩。
“死透了？”苏大河咽下嘴里干硬的杂粮，探着头，凉飕飕地冒出一句，“真死了可换不了粮水了。掌柜只要活的。”
这话像盆冰水，浇在苏大强和王氏头上。两人脸色一变。
王氏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跳起来：“快！抬起来！抬草席上去！”
吴氏也反应过来，赶紧去帮忙。妯娌俩手忙脚乱，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软绵绵、毫无知觉的苏小小拖到旁边一块铺开的破草席上。草席粗砺，沾满尘土。
“水！快拿水来！”王氏急吼吼地朝赵氏喊。
赵氏不情不愿地拔出塞子，把怀里那个刚喝过的水囊递过去，嘴里嘟囔：“省着点！就这点水了！给她喝，浪费了！”
王氏没理她，接过水囊，小心翼翼倾斜。浑浊的水滴落在苏小小干裂惨白的嘴唇上，洇开一点深色，大部分顺着嘴角流进脖领，混着尘土成了泥道子。
“喝啊！死丫头！张嘴！”王氏急了，用手指去掰苏小小的嘴，想往里灌。
苏小小的牙关咬得死紧，水根本灌不进去，只弄得她下巴脖子一片狼藉。
“没用的东西！”苏大强看得心烦，骂了一句，背过身去检查刚得的粮袋。
苏大山和苏大河也收回目光，继续啃手里的干粮，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亲妹妹。
石头和小花好奇地探头看，被赵氏一把拉回去：“看什么看！吃你们的！”
吴氏看着王氏徒劳地灌水，小声劝：“娘…算了吧？灌不进去…省点水…”她眼睛瞟着那水囊。
王氏试了几次，水浪费了不少，人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她看着苏小小灰败的脸，再看看手里宝贵的水囊，终于泄了气。她停下手，喘着粗气，把水囊塞子狠狠塞回去。
“不中用的东西！”王氏骂了一句，不知是骂水灌不进去，还是骂苏小小不争气。她把水囊扔还给赵氏，自己也坐回粮袋旁边，不再看草席上的人。
赵氏赶紧把水囊抱回怀里，像护着命根子。没人注意到，破草席上那孤零零的身影早己没了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