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春风吹到向阳屯时，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徐温玲站在公社大院的黑板前，手指沾着粉笔灰，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几个字写得又大又工整。底下坐着的老乡们交头接耳，老支书王大山蹲在最前排，旱烟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
"小徐技术员，你给说道说道，这'包产到户'跟'大锅饭'到底咋个不一样法？"
徐温玲刚要开口，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董海舟扛着个铁疙瘩走进来，解放鞋上沾满泥巴，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喜色："成了！咱们的播种机试制成功了！"
人群呼啦一下围上去。徐温玲挤到最前面，看见地上放着一台铁皮焊成的机器，虽然粗糙，但明显能看出是他们在图纸上反复修改的样式——圆盘开沟器、可调节播种量的漏斗、还有那个灵巧的覆土装置。
"昨儿个在试验田试了，比人工快十倍！"董海舟抹了把汗，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报纸，"看，《人民日报》上说安徽凤阳的'大包干'经验要在全国推广了！"
报纸在人群中传阅，像一颗火种。徐温玲突然想起713基地里父亲的全息影像，想起那些为了今天而牺牲的人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格外清亮：
"乡亲们，从今年起，咱们的地要分到各户自己种，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那这铁家伙咋办？"有人指着播种机问。
"这就是我跟小董要说的第二件事。"徐温玲和董海舟交换了个眼神，"公社批准我们成立农机服务队，谁家要用播种机，按亩收费，收入三成交集体，七成归服务队发展新技术！"
老支书猛地站起来，烟袋杆指着他们："胡闹！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
"王书记，"董海舟不急不躁地翻开《邓小平文选》，"邓副主席说了，'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咱们这机器能让亩产提高三成，咋能说是资本主义呢？"
争论持续到日头西斜。最后公社决定：先划出三十亩"试验田"，由徐温玲他们承包，用新机器耕种，秋收后见分晓。
开春那天，全屯人都来看热闹。董海舟摇动播种机的手柄，铁轮子轧过解冻的黑土，均匀地播下麦种。徐温玲跟在后面，弯腰检查播深，辫梢上沾着草屑。
"玲子，"董海舟突然压低声音，"县里种子站来信了，要买咱们的改良麦种配方。"
徐温玲手一抖，几粒麦种掉在田埂上。这是他们用"丰收计划"残留技术培育的抗倒伏品种，虽然己经剔除了所有危险基因，但...
"放心，我报上去的是常规育种。"董海舟看穿她的顾虑，"就说是在知青点时发现的天然变异株。"
暮色中，他们蹲在田头啃冷馒头。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广播里正在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指出，社队企业要有一个大发展..."
"听见没？"董海舟眼睛发亮，"咱们的农机服务队符合政策！"
徐温玲望着新翻的泥土，突然说："我想去趟广东。"
"找陈明？"
"嗯。他在信里说，深圳那边缺农业技术员。"她摸出那张己经起毛边的信纸，"再说，咱们的播种机要是能配上小柴油机..."
董海舟突然抓住她的手。三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徐温玲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老茧，还有那些为救她而留下的疤痕。
"等秋收后，"他的声音有些哑，"我陪你去。听说特区能买到日本产的微型发动机。"
夏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那天深夜，徐温玲被雷声惊醒，发现董海舟不在炕上。她提着马灯冲到仓库，看见他正用身体挡着漏雨的屋顶，下面是他们刚改进的第二代播种机图纸。
"疯了？"她扯着他往回走，"感冒了怎么办？"
董海舟却突然抱住她，雨声掩盖了剧烈的心跳："玲子，我今天收到家信，说我爸...被平反了。"他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当年他就是反对乱砍滥伐，才被..."
徐温玲想起在713基地看到的档案，那些被"园丁"组织迫害的科研人员。她轻轻拍着董海舟的背，就像哄那些做噩梦的知青点孩子。
秋收时节，金黄的麦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三十亩试验田的产量比集体耕作时高出西成！公社大院里排起长队，家家户户都要签承包合同。老支书王大山捧着沉甸甸的麦穗，终于松了口："小徐啊，明年这铁家伙，能不能给咱们多造几台？"
冬天，徐温玲和董海舟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绿皮车厢里挤满了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行李架上绑着油纸包着的腊肉、晒干的辣椒，还有用棉被裹着的东北大米。
"同志，去哪啊？"对面戴眼镜的小伙子问。
"深圳。"董海舟骄傲地说，"去推广我们的播种机。"
小伙子眼睛一亮："巧了！我是去蛇口工业区的。听说那边盖楼三天一层，叫'深圳速度'！"
徐温玲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冻土下的冬小麦正在积蓄力量，只待春雷一响，就会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