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的晨露还没散尽，徐温玲就发现了那个带着咖啡渍的脚印。
她蹲在实验田边的泥地上，食指轻轻抹过那个清晰的皮鞋印——右前掌位置有团棕褐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焦苦味。这种速溶咖啡的香气，在1982年的东北农村显得格外突兀。
"海舟！"她朝田埂那头喊道，"昨天有人来过东三区？"
董海舟拎着记录本跑来，裤管上还沾着泥点。六年的科研生活让这个曾经的知青多了几分学者气质，但皮肤仍保持着田间劳作特有的小麦色。他仔细查看脚印，眉头渐渐拧紧。
"没有安排考察。"他翻开记录本，"昨天下午就我们俩在这片做抗倒伏测试..."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王书记戴着崭新的前进帽，领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朝田里走来。最前面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锃亮的皮鞋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点着，像在跳格子。
"小董！小徐！"王书记老远就挥手，"快来看看！深圳来的贵客！"
徐温玲和董海舟交换了个眼神。那个深圳客人的皮鞋，和泥地里的脚印纹路一模一样。
"这位是鸿丰贸易的陈经理，"王书记热情介绍，"专门来考察咱们的'向阳三号'玉米..."
"久仰大名！"陈星热情地握住董海舟的手，港式普通话软绵绵的，"董老师的抗旱玉米在香港报纸上看到过嘞！"
董海舟客气地点头，目光却落在陈星右手小指上——那里沾着一点墨迹，和他记录本上最近总出现的莫名指纹如出一辙。
徐温玲悄悄拽了拽丈夫的衣角。她注意到陈星的助理正用微型相机对着试验田猛拍，镜头特意对准了那些标记着红色编号的样本株。
中午的接风宴上，陈星从公文包掏出几袋速溶咖啡："特意从深圳带来的，各位尝尝鲜！"
徐温玲盯着分到自己面前的那杯，棕褐色液体表面浮着未化开的颗粒。她突然起身："我拿些白糖来。"
在办公室柜门前，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透过门缝，她看见陈星迅速翻开了董海舟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用钢笔在掌心写了什么。
三天后的早晨，徐温玲在信箱发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
哈尔滨中央大街的风景照背面，印着"北方农业集团"的烫金logo，但邮戳却是深圳罗湖。她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终于在边角发现一行小字："小心专利"。
"又是万咏方的把戏？"董海舟用镊子夹着明信片对着阳光看，"她不是在女子监狱吗？"
"下个月刑满释放。"徐温玲想起上周收到的监狱通知书，"但这不是她的字迹..."
她的目光突然被窗外的动静吸引。陈星那辆黑色皇冠轿车又停在了屯口，这次后面还跟着辆挂省城牌照的吉普车。
来人自称是省农科院的张处长，带着份《科技成果转化意向书》。徐温玲注意到，条款里藏着个不起眼的附件：要求提供全部育种原始数据。
"现在国家鼓励科技为经济服务嘛！"张处长笑呵呵地递钢笔，"鸿丰公司愿意出高价买断..."
董海舟刚要签字，徐温玲突然抢过文件："我们需要找律师看看。"
场面一时尴尬。陈星眼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转而从皮箱里取出个精致盒子："董老师结婚时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补上一对瑞士表..."
盒子里躺着两块金光闪闪的腕表，衬布下压着张纸条：五万元技术转让费，现金支付。
当晚，董海舟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改革开放需要外汇，省里又这么重视..."
"那为什么非要原始数据？"徐温玲翻出本英文期刊，"你看这篇美国公司的专利报告，他们正在收购各国抗旱作物基因！"
她指着图表上一行小字，董海舟凑近一看，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组基因序列编号，竟与"向阳三号"核心样本高度相似！
暴雨冲垮了去县城的土路，也冲走了董海舟找律师的计划。
徐温玲冒雨跑到大队部打电话，却发现线路被人为剪断了。回来时，她看见老倔头蹲在自家玉米地头，用破草帽护着几株幼苗。
"丫头，"老人嘶哑着嗓子喊她，"你家那口子的玉米，穗子开始发白了。"
徐温玲心里咯噔一下。跑近细看，那些本该翠绿的叶片边缘果然泛着不正常的白斑——就像董海舟父亲笔记里记载的，基因缺陷导致的"白化现象"！
"您怎么认出来的？"她惊讶于老农的眼力。
老倔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粒其貌不扬的麦种："五八年那会儿，省城也来过专家，搞什么'卫星田'。后来..."他摇摇头，"饿死人的年头，就靠这几粒老种续命。"
雨幕中，徐温玲突然明白了明信片的警告。她冲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六年前那本发黄的实验记录——火灾中幸存的那几株玉米，正是种在老倔头偷偷施过传统肥料的田块！
董海舟连夜做对比实验时，发现更惊人的事：陈星送的"瑞士表"里藏着微型发射器，正在向省城方向发送信号。
"有人要偷我们的种子..."他额头抵在显微镜上，"不是为钱，是要毁掉它！"
天蒙蒙亮时，徐温玲被一阵引擎声惊醒。窗外，陈星的车队正在装运他们贴封条的样本箱，张处长手持红头文件指挥着工人。
"你们干什么？"董海舟光着脚冲出去。
"紧急通知！"张处长亮出公章，"怀疑'向阳三号'携带病害，全部封存检疫！"
徐温玲注意到，陈星助理的公文包露出半截机票——哈尔滨至深圳，今天上午九点的航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