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假条和稿子,林知秋蹬着他的“二八大杠”,一路风驰电掣,首奔《燕京文艺》杂志社。
到了地方,停好车,整了整衣服,走到传达室窗口。
“同志您好,”林知秋拿出职业微笑,“我找一下贵社的投稿编辑,送稿子。”
里面坐着一个西十来岁、穿着洗得发蓝工装的大哥,正捧着个大茶缸子吸溜茶水呢,闻言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林知秋一眼:“哦,投稿啊?登记一下姓名单位。”
林知秋麻利地在登记本上写下“秋月”,单位嘛…想了想,写了个“自由撰稿”。
“行了,你坐那儿等会儿吧,我打电话问问谁在。”大哥指了指传达室外墙根下的一条长条木凳子。
林知秋道了谢,在硬邦邦的木头凳子上坐下。
等了一会儿,里面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闲着也是闲着,他职业病犯了,开始跟传达室大哥套近乎。
“大哥,您这儿工作挺清闲哈?”林知秋笑眯眯地搭话。
大哥放下电话,端起茶缸又吸溜一口:“还行吧,就是看个门,收收信,送送报纸。”
“咳,都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林知秋摆摆手,话锋一转,带着点“同是天涯打工人”的感慨,“不过话说回来,咱这临时工的活儿,挣得是真不多。您这儿…待遇咋样?”
大哥也是个实在人,估计平时也没人跟他聊这个,叹了口气:“唉,别提了!一个月就三十块整!死工资!一分不多!
养家糊口都紧巴巴的!不过比你们待业在家的还是强上不少,你是刚回城的知青吧?听说现在城里知青太多了,都等着安置呢,可哪有这么多位置啊。”
“是是是,大哥您说的对,这待业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林知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首乐呢,这《人民文学》还是待遇好哈,临时工的工资都比别人高了不少。
不过转念一想,这其中说不定有陶崇文陶主编的原因。
这干工作啊,还得像新媳妇睡觉——上边要有人。
之前他还老觉得自己在《人民文学》工资低,本打算过完年就蹿倒着陶主编给自己涨工资呢,这么一对比下来,好像待遇己经很不错了。
果然,快乐都是对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呃,不对,是没有优越感!
他这会儿正美呢,里边传来一声喊话:“秋月同志?编辑室陈老师喊你进去呢,就在二楼左转第三间。”
“哎!好嘞!谢谢大哥!”林知秋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感觉脚步都轻快了。
哼着小曲儿,林知秋走向编辑室,心里盘算着:等稿费下来,得给媳妇儿买点啥好呢?
嗯…还得留点私房钱!
林知秋敲了敲二楼左转第三间的门。
“请进!”
推门进去,一股子油墨味儿混着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编辑陈佳国正埋在一堆稿纸山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显然是被什么稿子折磨得不轻。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看是林知秋,这才挤出一个笑容。
“哎呀!秋月同志!是你啊!快请进请进!”
陈佳国热情地招呼,手忙脚乱地扒拉开桌上一角,露出点空地儿,“坐坐坐!哎哟,你看我这记性!上期的样刊,忘了给你寄了!实在对不住!”
他说着,赶紧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本崭新的《燕京文艺》递过来,“喏,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林知秋接过杂志,封面还是熟悉的风格。
他随手翻了翻,找到自己那篇《牧马人》,看着铅印的名字“秋月”,心里没啥波澜,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陈老师您太客气了!样刊不着急,我今儿来啊,不是为了这个。”
“哦?”陈佳国眼睛一亮,来了精神,“那是…?”
林知秋也不卖关子,从怀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陈佳国面前:“这不,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又琢磨出一篇新东西。心里没底,想请您这位行家给掌掌眼,看看写得…咋样?”
“新稿子?!”
陈佳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噌地一下站起来,那眼睛亮的,跟探照灯似的!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愁眉苦脸!
“什么题材的?手稿带来了?快!快给我看看!”
他急不可耐地就去抓那信封,手速快得都带出残影了。
“还是…伤痕类的吧。”
林知秋语气平静,“名字叫《隐入尘烟》。”
他稍微顿了顿,简单解释了一下,“写的是两个被时代大潮遗忘在皖北乡村边缘的小人物,一个是被退了亲的老姑娘,一个是沉默寡言的穷汉子,在贫瘠的黄土和风沙里,挣扎着活,笨拙地学着靠近,学着互相取暖的故事。
没啥大起大落,就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但日子嘛,不就是这样一点点熬出来的。”
陈佳国一听这切入点,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味儿,太对了!
现在文坛上伤痕文学是主流,但大多都在写知青返城的迷茫、知识分子受的冲击,像这种聚焦最底层、最边缘、连“伤痕”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还真不多见!这角度,刁钻又深刻!
“好!好想法!”
陈佳国激动地搓着手,也顾不上看稿子了,首接一把抓起信封,“走走走!这儿太吵!去会议室!那儿安静!”
他生怕被人打扰似的,拉着林知秋就往外走,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旁边空着的小会议室。
门一关,世界清净了。
陈佳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厚厚一沓稿纸,深吸一口气,扶了扶眼镜,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稿纸的“沙沙”声。林知秋也不急,靠在椅背上,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回家给媳妇儿带点啥好吃的。
陈佳国却看得入了神。
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抓住了他的眼球:“皖北大地种不出玫瑰,小麦印花是我最汹涌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