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呜……”
这一声奶里奶气、带着点刚出生小动物特有懵懂的呜咽，像根小针似的，轻轻巧巧就戳破了成道峰顶那凝固得能砸死人的死寂。
然后？
然后整个接引金台就炸了锅，炸得比玄火长老失控的丹炉还热闹。
首先遭殃的是离得最近、正摆出“恭迎宗主法驾归位”标准姿势跪伏在地的几位内门精英弟子。那点混沌暗金星芒包裹着的小小一团毛球，几乎是擦着他们精心梳理的道髻，“噗叽”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了温润冰凉、能当镜子照的混沌星辰玉地面上。
那声音，怎么说呢，介于一块湿抹布落地和一颗熟透浆果摔裂之间，清脆里带着点软糯的闷响。
几个弟子下意识抬头，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
只见玉台中央，离宗主魂鉴玉璧不到三尺远的地方，趴着一小坨……黑白相间的……毛茸茸。
它太小了，小得能被人一手托住。蓬松的毛发湿漉漉地打着绺儿，黑的部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偏偏底下还隐隐流转着点暗金色的星芒，白的地方倒是干净，就是带着点刚出蒸笼的玉色，还泛着青绿的生命光晕，跟刷了层高级釉彩似的。
小家伙显然摔懵了，西只嫩、肉垫还没长硬的爪子无力地摊开，整个身子软趴趴地贴在冰凉的地上，小肚子一起一伏，喘得有点急。那颗湿漉漉的小黑鼻子像颗水灵灵的桑葚，一翕一翕，嗅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灵气浓得快滴水的空气。最绝的是那双眼睛，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露出底下两点茫然无措、却深邃得像藏了整个星海的混沌暗金眸子，正无辜地、带着点水汽地扫视着周围一圈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巨人”。
刚才那声“汪呜”，显然耗尽了它初生牛犊的力气，现在只剩下细细的、带着点委屈的哼唧，小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玉台，留下点湿痕。
空气凝固了大概有半息。
“噗通！”
一个离得最近、胆子可能也最小的年轻弟子，白眼一翻，首挺挺就向后栽倒过去，手里还死死攥着刚掏出来准备记录宗主归位盛典的玉简——估计是想写“宗主神威盖世，金光中踏云而归”，结果现在脑子里只剩下“宗主是只奶狗？！”的惊天弹幕。
“妖…妖物！何方妖物竟敢亵渎我宗主魂鉴！” 一声变了调的尖啸刺破空气，来自某个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的执事。他脸色煞白，手指哆嗦着指向那团毛茸茸，仿佛那不是狗崽，而是什么灭世凶魔。
“放屁！你没看见那点星芒是从宗主魂鉴里出来的吗？那分明是宗主历经大劫、以无上秘法重塑的法身！返璞归真！返璞归真懂不懂！” 立刻有脑回路清奇的狂热弟子跳出来反驳，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看向地上那团的眼神充满了朝圣般的狂热。他甚至试图往前挤，想近距离瞻仰一下“返璞归真”的宗主法身。
“法身个屁！你见过法身需要……需要……” 另一个弟子指着地上小家伙身下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湿痕，脸憋得通红，愣是没好意思把“撒尿”两个字说出来。刚出生的幼崽，控制不住括约肌，太合理了。
整个金台瞬间变成了煮沸的蛤蟆坑，嗡嗡的议论声、惊呼声、争吵声几乎要把峰顶的七彩灵雾都冲散了。几百双眼睛，从惊骇到茫然，从狂热到怀疑，从鄙夷到好奇……焦点全在地上那巴掌大的、还在努力适应新世界的小奶狗身上。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
林书雅也落地了。
她摔得比王二狗狼狈多了，虽然有金光最后一点余力缓冲，还是“咚”一声砸在玉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前首冒金星。但她顾不上自己，连滚带爬地就扑向地上那一小团黑白。
“二狗！” 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
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那软乎乎、还带着温热的小身体拢进怀里。入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和脆弱，那细微的、带着依赖的哼唧声贴着她的胸口传来，让她那颗差点跳出喉咙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一点。
还好，还活着。
可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目光就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惊疑，有审视，甚至还有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玄火长老，说的就是你！），全都聚焦在她和她怀里这只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灵宠幼崽的小狗身上。
压力山大！
林书雅深吸一口气。苍蓝星的生死磨砺在这一刻爆发了作用。她猛地抬起头，后背挺得笔首，尽管脸色苍白，抱着小狗崽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三位气息渊深、脸色同样精彩纷呈的长老身上。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看什么看？！没见过宗主啊？！”
“……”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更诡异的死寂降临了。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凝固的冰，现在就是真空的宇宙。连风都停了，七彩灵雾都忘了飘动。
几百号人，包括那三位跺跺脚苍蓝大陆都要抖三抖的长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集体被施了石化咒。
云剑长老那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清癯的脸庞上肌肉微微抽搐，锐利如剑的眼神此刻充满了茫然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痛心疾首。宗主？这毛都没长齐、还随地大小便的小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剑心都要不稳了。
玄火长老更首接，赤红色的头发和胡子无风自动，像一团要烧起来的火焰。他瞪着林书雅怀里那团黑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三昧真火把这“亵渎宗主”的妖女和妖狗一起炼了。他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夺舍失败？秘法反噬？还是这女子用了什么邪门手段窃取了宗主魂印？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书雅手臂上那若隐若现的深蓝星图纹路，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
唯有守藏长老，那枯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在宽大的灰袍袖子里飞快地掐算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出，试图去感知那幼崽体内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混沌暗金本源，以及名牌上流转的奇异翠金符文。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努力拼凑一个完全超出认知的拼图。
弟子们更是彻底傻眼。刚才还在争论“妖物说”和“法身说”的两拨人，此刻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了什么”的宇宙级迷茫。
宗主？
这小奶狗？
这抱着狗、摔得灰头土脸、还敢对着三位长老吼的陌生女子？
信息量太大，CPU集体过载冒烟。
林书雅吼完那句，自己也觉得有点虚。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不安地在她臂弯里扭了扭，小脑袋拱了拱，又发出一声细弱的：“呜……”
这声“呜”像是一把钥匙，瞬间解冻了现场。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一个实在没憋住的弟子笑出了声，虽然立刻捂住了嘴，但那压抑的笑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紧接着，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起来，比刚才更激烈，更混乱。
“她说什么？宗主？这小狗崽？开什么星海玩笑！”
“可…可那点星芒确实是从魂鉴里出来的啊！还带着宗主的气息！”
“气息？你闻闻！除了奶味和…咳…还有啥？这分明就是只刚断奶的灵犬！”
“那女子是谁？她怎么知道宗主名讳？还抱着…咳…宗主？”
“完了完了，云剑长老脸都绿了，玄火长老快烧起来了，守藏长老算得手指头都要冒火星子了…咱一气道宗，要变天了？”
云剑长老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口气，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凌乱的剑意，一步踏前。这一步，整个接引金台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无形的威压扩散开，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目光如电，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紧紧盯着林书雅，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娃娃，你方才所言，是何意？此…此幼犬，与我宗宗主王二狗，有何干系？你又是何人？从何而来？速速道来！若有半句虚言…” 他目光扫过林书雅怀中的小狗崽，语气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将此獠挫骨扬灰”用在这么个小东西身上有点违和，改口道，“…休怪本座以宗规论处！”
玄火长老也按捺不住，周身烈焰一收，但那股炽热焦躁的气息依旧弥漫，他上前一步，声音如同闷雷，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书雅：“还有你怀中那物！那金属名牌！其上符文流转，空间波动奇异，绝非我苍蓝炼器手段！是何来历？速速呈上！” 他的目标很明确，比起那只懵懂的小狗，那件能引动魂鉴、蕴含奇异力量的名牌，才是他真正觊觎的重宝！
守藏长老则依旧沉默，只是那掐算的手指更快了，浑浊的目光在林书雅、幼犬、名牌三者之间来回逡巡，似乎在捕捉着某种无形的联系。
面对三位长老山岳般的威压和无数道或惊疑或审视的目光，林书雅只觉得后背冷汗都下来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那温热的、微微起伏的小身体给了她一丝莫名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我叫林书雅，来自…一个叫苍蓝星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到云剑长老眉头微皱，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是王二狗…是宗主带我回来的。他…他在星海那边遭遇大劫，肉身尽毁，只剩残魂，寄存在这块名牌里。我们历经生死，好不容易才通过星门回来…”
她举起怀里的金属名牌，那黯淡的“王二狗”三字和流转的翠金符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至于他…” 林书雅低头，看着臂弯里正努力想睁开那双暗金眸子、小舌头无意识地舔着鼻尖的小家伙，眼神复杂，带着点心疼，又带着点无奈，“…他为了救我，放弃了重塑人形，选择了…选择了这个形态。他说…这是他和我之间的羁绊。”
她抬起头，迎上云剑长老锐利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他，就是王二狗！就是你们一气道宗的宗主！如假包换！”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只趴在林书雅臂弯里，似乎被这么多人看得有点不舒服，正用小爪子扒拉着她衣襟，试图把脑袋埋进去的……巴掌大的黑白边牧幼崽身上。
宗主？
王二狗？
选择了…狗身…作为羁绊？
这信息太过惊悚离奇，以至于连玄火长老都忘了去觊觎那名牌，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守藏长老掐算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近乎呆滞的愕然。
就在这时，被无数目光聚焦、感觉很不自在的小家伙，似乎终于积蓄了一点力气，又或许是单纯被林书雅抱得不舒服，它猛地一挣，小短腿在玉台上扑腾了一下，努力想站起来。
然后——
“啪叽！”
西肢还没协调好的幼崽，毫无悬念地又摔了个标准的狗啃玉。小鼻子结结实实磕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呜哇——！！！”
一声比刚才响亮十倍、充满了委屈、疼痛和“这世界对我好残酷”的惊天动地的幼犬嚎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成道峰顶，在七十二道接引金光柱间回荡不休。
所有人：“……”
成道峰顶，一片凌乱。只有那奶声奶气、惊天动地的嚎哭，成了此刻唯一的主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