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呼喊渐渐平息,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渴望、恐惧和贪婪,聚焦在露台中央那一点染血的白上。
梭温深吸一口气,用他那破锣嗓子,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语调,嘶声喊道:“从今天起!佤邦这片天,换了!奈温老大走了!岩坤也完了!但‘玉姐’还在!”
他猛地举起自己那只完好的手臂,指向白流西,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是玉姐!带我们活了下来!是玉姐!灭了岩坤,给我们报了仇!是玉姐!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货卖!从今往后,玉姐就是我们新的天!新的老大!这片地盘,这片生意,都姓‘玉’!”
“玉姐!老大!”
“玉姐!老大!”
狂热的呼喊再次如同海啸般爆发,比之前更加猛烈,震得脚下的竹楼都在微微颤抖。
梭温转过身,双手捧着一个东西,躬着身,无比恭敬地递到白流西面前。
那是一个用粗糙的银链串着的吊坠。吊坠本身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带着灰白皮壳的粗糙翡翠原石,只有鸽子蛋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坑洼不平。在周围劣质彩灯和火把的映照下,它没有温润的光泽,反而透出一种原始、粗粝、甚至带着几分蛮荒的冷硬质感。与其说是珠宝,不如说更像一块刚从河床里捞出来、带着杀伐之气的凶石。
这就是象征新王权力的“玉玺”。粗粝,冰冷,沾着血与土的腥气。
白流西没有立刻去接。目光掠过梭温恭敬低垂的头颅,掠过下方一张张狂热的脸,掠过那些堆叠的毒品和酒肉,最终投向更远处,佤邦起伏的群山。天边,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山峦的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险峻。
就在这片狂热的顶点,就在梭温高举着那块粗粝的翡翠,下方人群的呼喊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喷薄欲出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骤然撕裂了喧嚣的空气!由远及近,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山下通往寨子的唯一土路方向,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国家机器的冷酷秩序!
警笛!
狂热的呼喊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卡死在所有人的喉咙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张张前一秒还涨红着、充满狂热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和茫然。空气凝固了,震耳的音乐不知被谁慌乱地掐断,只剩下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的警笛声在死寂的山寨上空盘旋、回荡,如同死神的丧钟。
梭温捧着翡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恭敬和狂热如同破碎的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扭头看向山下土路的方向,瞳孔缩成了针尖。
白流西站在露台中央,染血的白色衣角在骤然变得冰冷刺骨的山风中猎猎拂动。
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唇角,那抹冰冷而微妙的弧度,在尖锐警笛的伴奏下,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那不是恐惧,不是慌乱,而是一种棋局终于推进到关键落子时刻的了然,一种猛兽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残酷兴味。
白流西。
这个名字,在金三角这片浸透鲜血与罪恶的土地上,才刚刚写下第一笔。
脚下的路,还很长。而规则?
白流西微微眯起眼,看向警笛声传来的方向,笑容无声地加深。
该由我来定了。
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山寨狂欢的心脏。
上一秒还沸腾如岩浆的人群,瞬间冻结。狂热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变成惊恐的倒抽冷气。劣质音响里的电子音乐戛然而止,只留下警笛那单调、冷酷、不断迫近的呜咽,在山谷间反复碰撞、放大,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山风穿过竹楼的呜咽。
梭温捧着那块粗糙翡翠原石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他猛地扭头看向寨门方向,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警……警察?!他们怎么……”
“慌什么!”一声冷叱,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所有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本能的求生欲,再次聚焦到露台中央。
白流西站在那里。染血的白色丝绸衬衫在骤然变得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衣摆上那几点深褐的血迹,在黎明的微光下显得愈发刺目、妖异。她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刚才那抹在警笛初响时勾起的、冰冷的、带着残酷兴味的弧度,此刻己完全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磐石的平静。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