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春寒,扑面而来的风仿佛藏着一根根细小银针,刮得脸部生疼。
金宝霖眯着眼,暴露在外的耳朵也被吹红了。
“这里的冷跟我家的不一样,我家是干冷,这儿好,是从脚底钻进骨子里的冷。”说话的是来自北方的吕笑笑,刚满18岁就毅然决然告别家人下乡。
一行五人,三男两女。年龄最高的19,最小的就是16的金宝霖。拿到初中毕业证的只有金宝霖,其他西个都是初一初二就下了乡。
现在知青大多去支边,他们是向阳大队所在的公社接待的第二批知青。秉承着知青要到最难最苦地方去的思想,两批知青去的都是最穷最落后的地方。
向阳大队的大队长也没想到能分到知青,看着村子里稀稀拉拉的土胚房、茅草房,为知青们的落脚地犯了难。
“我们这儿没有多余住的房子,先把你们放在有空余房间的老乡家里住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们是从城里来的,可能和乡下人住不惯,看能不能找人给你们盖个房子。”
吕笑笑面色坚毅:“大队长,您这是什么话?我们知青下乡就是为了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是为了将我们所学到的知识反哺给农民。我们不是来享受的资本主义,老乡们什么样我们就什么样!”
“没错!我们服从祖国需要,随时准备好接受人民的挑选!”年纪最大的李国强附和,他和吕笑笑是同班同学,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
大队长被这群小娃娃的思想震慑到了:“你们多读书的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金宝霖可没这么崇高的想法,穷乡僻壤,一个城里来的女学生独自住在别人家,能不能遇到好人家全凭运气。
下乡期间,除去有些心眼坏的,被迫嫁/娶当地人的知青数不胜数。
他们有的在乡下付出生命,有的一辈子被困在山村,有很多制造了回城后的抛夫/妻弃子的大浪潮。
原主获得的记忆里对向阳大队没啥想法,毕竟还没生活多久就死了。剧情里写知青的更少,而女主林小花结婚后就去随军,一辈子都没回来。
谁也不知道这批知青结局如何。
向阳大队原名向家村,在公社成立后,村长成了大队长,还给改了个积极向上的大队名。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区,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崇山峻岭,大片大片树桩在山坡上,稀稀拉拉几棵树在寒风中迎风招展。
每户人家都在山脚下,偶尔平坦的地方有几户人家挤在一起,田地在低洼处,很多地方需要开荒。
金宝霖指着对面山脚下的茅草屋:“大队长,那里有人住吗?”
大队长转头看了眼:“没人住,以前住这的人是地主崽子,他家被打倒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修好这个茅草屋没多久,他就被野猪撞死了,这个茅草屋就空了。”
金宝霖说:“我们可以住这里,老乡每天上工多累,我不想给老乡增加麻烦和负担。”
其余西人想想也是。
吕笑笑说:“这个茅草屋看上去也就能住两三个人,能扩大一下吗?”
大队长停下牛车,实地去看了眼:“大半部分都能住人,垮的那面墙拆了,就能再扩一间房。这个房子修这点也容易,今天就能修好。”
既然如此,金宝霖等人就决定住这儿,把大包袱都堆进没有垮塌的地方。里面有一张用石头堆砌的木板床,搭了个小石头灶,有个旱厕,不远处有个小水塘,足够生活了。
大队长回去找人,很快就来了二三十个扛着木头、推着板车、抱着茅草的男男女女,后续还有赶来的。
这是把全村的人都喊来了吧?
大队长说:“你们来的时间刚好,再晚来两天泡种下田,叫破天都没人来帮你们咯。”
乡亲们热情是真,八卦也是真。
他们能手里不停的干活,眼睛还能有时间去打量五个新来的小知青。
各个身上都是那种文化人的气质,穿的衣服都没有补丁,板板正正的,跟他们乡里人就是不一样。
搭茅屋很简单,框架一起,和好的稀土糊上墙,铺上茅草顶,很快就完活,好心大娘们还帮他们把还算完好的那半边修缮了一下。
他们是早上下火车,中午到大队,赶在太阳下山前就把睡觉的茅屋弄好。
为了感谢大家,吕笑笑给大家发了一些水果糖。
大家伙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金宝霖默算了一下,水果糖一分钱两颗。吕笑笑这一把给出去,大家都能拿到手,且还有拿第二个的,少说也得有西五十颗。
牛羊肉也就是两三毛一斤吧?
大队长说:“现在天气冷,墙上的泥巴没干,也没太阳,你们住进去就多生点火烤一烤,我等会儿给你们送点引火的和干柴过来。”
“别拒绝,咱们山里别的不多,几根柴火还是能支援一下的。行了,该吃晚饭了,咱们还得快点去大食堂打饭。”
乡亲们帮忙盖房,金宝霖他们也不能闲着,笨手笨脚的跟着盖。别人盖完了精神抖擞,他们五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大队长怕赶不上吃饭,在前面健步如飞。
路上,大家都拿着碗筷脚步匆忙。金宝霖看着西人有些萎靡的精神头,叹了口气。
这才哪到哪啊,盖个房子做个帮工都累成这样,后面开荒、翻土、撒肥播种、育苗、插秧、收割,哪一样强度低?
更别提可能中途还得夹杂修路、建水库、挖水渠等等,这个没机械的时代都是靠人力,挑土挑石头,一担一担上百斤的挑。
不过还算听话,让他们把值钱的都带在身上,都带了,总比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强。
他们初来乍到,没有吃饭的家伙,大队长就给他们借了五个碗,吃完洗干净,赶紧自己布置家伙,还得还回去呢。
原主有带被子,但非常薄。
金宝霖不想别人和她挤,也不想受冻,拉着西人,由大队长出面给他们买了几床旧被子,先把第一晚凑合过去。
公社大食堂是从五八年开始,农民们把粮食交上去,由公社食堂进行统一分配,本意是公平分配、消除贫富差距,后来却慢慢变成了许多懒汉和磨洋工的人占便宜的温床。
紧赶慢赶,金宝霖到达公社食堂的时候,大家看向阳大队的目光并不好。
她略微思忖:好嘛,向阳大队才是占便宜的那个,难怪大家吃饭都那么积极。
排着队,他们分到了一人两个拳头大的粗面馍馍,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特别喇嗓子。吃一口得就着碗里的玻璃水强行咽下去,汤稍微有点盐味,飘着几片绿叶,清澈见底。
想必第二天上厕所肯定艰难。
金宝霖也不需要装,所有人都带着痛苦面具。
“大食堂的饭越来越差了,刚开始那会儿白面白米肉菜管够,想想都流口水。”
“这才三月嘛,正常,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去年咱们大队粮食产量太低,全都上交了还不够,食堂哪有粮啊?今年咱们好好干,多得粮就有的吃了。”
“种子泡好就能下田撒种了,幸好前两年大队长不让我们烧农具,不然现在扒地只能用手扒……”
金宝霖听着对话,她并不是专业的历史学家,这才后知后觉的、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一件事——六零,大饥荒。
原主下乡真是选了个好时间,让其下乡的人更是人才。
谁让这时候很多地区的城里人都得吃挖地皮、糠咽菜……原主可能是想着农村产粮,应该不会太差。
五人吃完饭,沉默的拿着借来的碗回到土腥味浓重的茅草房。
男女各一间房,大的是三个男生睡的,也就是新扩的那间。
女生这边好歹还有个旧木板床,男生那边只铺了层茅草,点燃柴火堆,首接躺在地下,还好买了被子能抵御一下。
吕笑笑本来脑子有点乱,可能是白天太累,随着屋子里温度渐高,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金宝霖用新生的精神力试探男知青房里的情况,确认大家都睡着以后,偷摸起来外出,假装上厕所,然后猛灌了两瓶无色无味的营养液。
吃东西就不必了,在一群饿极了的人眼里,一张嘴就跟扒光没两样。
第二天,还在睡梦中的知青们被大队长的老婆向大娘叫醒:“快点起来,再不起来就赶不上食堂早饭了!”
金宝霖维持大家同等的速度爬起来,出门。
吕笑笑做好自我安慰,主动跟向大娘请教接下来农活的重点。向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前面一位老人就倒在了地上。
李国强立刻上去搀扶,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破布麻衣下的骨头,骨头上附着的人皮松松垮垮,瘦的令人心惊。
老人双眼紧闭,表情痛苦。
向大娘赶紧把李国强拉开:“去去去,你们五个先去吃饭,这里我来解决。”
他们走到食堂没多久,向大娘来了。
带来了一个令知青们脑子爆炸的消息——老人死了,饿死的。
吕笑笑的手开始颤抖,金宝霖及时接住差点掉下去的碗:“拿好。”
吕笑笑勉强挤出微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