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
时间在药香与无声的角力中悄然滑过七日。
蓝雅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猛兽,每一寸筋骨都在焦灼地叫嚣。后背的灼伤结了深紫色的痂,如同丑陋的藤蔓盘踞,带来钻心的麻痒刺痛。右臂的刀伤被太医金针妙手接续了筋络,裹在厚厚的夹板和绷带里,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更让她烦躁的是内腑的震荡,气血淤滞,连呼吸稍重些都会引发闷痛和眩晕。
这具身体,从未如此脆弱无力!囚禁她的不是东宫高墙,而是这该死的伤势!
宫女小心翼翼地奉上汤药,苦涩的气味弥漫。蓝雅拧着眉,看也不看,右手(左臂被固定)抓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仿佛喝下的不是药,而是仇敌的血。
“太子妃,该换药了。”太医捧着药匣上前,声音恭敬。
蓝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认命地侧过身,将后背那片狰狞的灼伤暴露出来。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结痂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动作轻柔,但剥离粘连的布料时,依旧牵扯得蓝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那身象征权势的玄色蟒袍,只着一件墨色暗纹的常服,宽大的袖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重伤未愈、殚精竭虑。他手中并无奏折或密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幽深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蓝雅的后背上。
那片肌肤,原本应是光洁如玉,此刻却布满了深紫、暗红的狰狞痂痕,边缘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如同被烈火舔舐过的焦土,触目惊心!太医正在用浸了药水的棉签小心清理边缘的渗液。
萧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暴戾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仿佛又看到了永丰仓那冲天的火光,看到了她扑向死亡时决绝的背影!
太医和宫女感觉到那股无形的、骤然降临的冰冷压力,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惶恐地垂下头。
蓝雅也感觉到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她猛地回头,正对上萧绝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那眼神太过复杂,有审视,有冰冷的怒意(不知是对谁),还有一种……让她心头莫名一悸的、近乎实质的疼痛感?她下意识地想拉起衣物遮蔽那片丑陋的伤痕,动作却因伤势而迟缓笨拙。
“看什么看!”蓝雅的声音带着伤痛的沙哑和一丝被窥探的恼怒,试图用凶狠掩饰那一瞬间的狼狈,“没见过伤疤?”
萧绝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进殿内,脚步无声,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停在距离软榻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蓝雅的伤痕上,仿佛要将那每一寸焦痂都刻入眼底。
“恢复得……太慢。”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惯有的冰冷,却似乎压抑着什么。
“嫌慢?”蓝雅气笑了,扯动后背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语气更冲,“殿下行行好,给臣妾灌碗仙丹?或者您亲自来试试被炸飞再砍一刀的滋味?” 她故意用话刺他。
萧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猛地向前一步,冰冷的阴影再次将蓝雅笼罩。
太医和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蓝雅以为这蛇精病又要发疯时,萧绝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强行压下那翻腾的怒火。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冰冷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孤……不准你……再伤成这样。”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臂的夹板,扫过她后背的焦痂,最后死死盯住她的眼睛,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强势,“你的命……是孤的!你的身体……也是孤的!没有孤的允许……不准……再添一道疤!”
这霸道至极、毫无逻辑的宣言,比怒吼更让蓝雅心头剧震!她愕然地看着萧绝,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扭曲的怒意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恐慌的执拗。这蛇精病……又在发什么疯?
“殿下管得可真宽!”蓝雅气极反笑,试图用讽刺掩饰心头那丝诡异的悸动,“臣妾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与殿下何干?不过是您棋盘上一颗……”
“闭嘴!”萧绝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怒!他眼中翻腾的暗流瞬间化为冰冷的旋涡,身体前倾,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蓝雅脸上,“与孤何干?你说与孤何干?!”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指向蓝雅,而是指向自己缠着绷带的胸膛!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厉!
“孤这里!”他用力戳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疯狂和……某种终于破土而出的、不顾一切的宣泄!
“这里……被你捅过刀子!也被你灌过毒药!现在……它因为你……跳得乱七八糟!疼得……像要炸开!你说……与孤何干?!”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蓝雅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愤怒、委屈、讽刺瞬间凝固!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困兽般低吼的男人,看着他赤红的眼底那翻涌的、毫不掩饰的、近乎绝望的痛苦和……某种她从未敢深想的……东西?
捅过刀子?(花轿初见)
灌过毒药?(解牵机引)
心跳得乱七八糟?疼得像要炸开?
这……这算什么?!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太医和宫女早己吓得在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砖里!
萧绝吼完,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起。他看着蓝雅震惊到失语的脸,看着她眼中清晰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耻、懊恼和更深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这种如同疯魔般的话?!
巨大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猛地首起身,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仓惶地避开蓝雅的视线,脸上那层冰冷的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仓促!宽大的墨色袖袍带到了旁边矮几上的一个青玉药瓶!
“哐当!”药瓶摔在地上,西分五裂,浓黑的药汁溅了一地,如同泼洒开的墨迹,散发着刺鼻的苦涩。
萧绝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瞬间消失在殿门外,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死寂。还有……蓝雅耳边,那如同魔咒般反复回荡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