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过青砖瓦顶,街巷里传来糖人贩子的吆喝声。谢沉璧换了一身淡青色布衣,头戴竹编斗笠,轻盈地穿过长巷,向城南青衣楼行去。
酒楼前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地点。江湖中人都知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些话,只在醉中才会倾吐。
她掀开斗笠一角,目光扫过酒楼二层。窗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独酌,杯盏在手中轻晃,酒液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泽。
顾南衣。
那个侍女口中「才高八斗却沉溺于酒」的寒门才子,京城文人圈中的传奇人物。世人只道他是落榜后心灰意冷,却不知其中隐情。
谢沉璧轻叹一声,抬脚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梯。这些寒门学子,原是朝中最锐利的一把刀,只可惜被世家门阀压制多年,如今只能借酒浇愁。
楼上雅间内,顾南衣独坐窗边,手握酒杯,目光却异常清明。看到谢沉璧到来,他并未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在桌面上添了一只干净的杯盏。
「听闻贵府小姐嫁入萧家,今日怎得有闲情出来品酒?」顾南衣轻笑,语气中带着试探。
谢沉璧落座,轻轻摘下斗笠。「萧家深似海,我不过是寻个机会透口气罢了。」
顾南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原以为谢家小姐会是娇滴滴的闺秀,谁知竟有如此胆色,单身一人来此危险之地。
「三日前城南书肆,我见公子买下那卷残缺的地理志,可是有什么讲究?」谢沉璧不动声色地引入话题。
顾南衣一愣,随即唇角微扬。「谢小姐眼光真是毒辣。」他指节分明的手在杯沿划过,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
奇怪的是,他握杯的姿势不像寻常酒客,反倒像是习武之人握剑,力道内敛,一丝不苟。
「酒入愁肠愁更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辈寒门,连科考之路都被堵死,还有何奢求?」顾南衣说着醉话,眼底却时而掠过清明。
谢沉璧心知这酗酒之名怕是有意为之。她倒了半杯酒,指尖轻触杯底,一滴水渍在桌上晕开。
「听闻今年科考,寒门学子无一人高中,世家子却全部入榜。顾公子可有见解?」
顾南衣眼神一凛,随即又恢复醉态。「此事说来话长......」
他故意大声感叹,同时手指在桌上的水渍中轻轻划过,留下几道交错的痕迹。那些看似随意的酒痕竟组成了一幅简单的地图。
谢沉璧的目光牢牢锁定那些痕迹——城南,一座破庙的轮廓,边角处有个小小的铃铛记号。她心头一震,那铃铛形状与母亲留给她的摇铃一模一样。
「顾公子可知道城南破庙为何物?」谢沉璧压低声音问道。
顾南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忽明忽暗。「废弃之地,有何可问?不过是些穷书生聚会之所罢了。」
谢沉璧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正要追问,却见顾南衣忽然拿起酒壶,将剩下的酒倒满了两人的杯子。
「萧家大小姐贵人事忙,怎会关心这些市井小事?」顾南衣忽然换了话题,语气中透着试探。
谢沉璧知道他在测试自己的立场。「我虽入萧家,却不忘本。寒门学子的遭遇,我心有戚戚焉。」
顾南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笑道:「谢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酒过三巡,谢沉璧注意到顾南衣虽然面色微醺,但双目始终清明,手拿酒杯时指节稳定,哪有半分醉意?
「南衣兄,」谢沉璧故意灌了自己一杯,佯装微醉,「你可曾听说过《九域图》?」
顾南衣手中酒杯猛地一顿,眼中精光闪过,随即又恢复醉态。「《九域图》乃前朝遗留的军事防御布局图,谢小姐问这个作甚?」
「家仇国恨,皆系于此。」谢沉璧简短道。
顾南衣沉默片刻,忽然神秘地低声道:「谢小姐可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个摇铃?」
谢沉璧心头一震,那铃铛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顾南衣怎会知晓?
「我母亲与你相识?」
顾南衣嘴角微动,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警觉地扫向门外,示意她安静,随后提高声音道:「再饮一杯!」
同时手指在桌面上迅速划了几下。谢沉璧瞥见那些酒痕组成了"眼线"二字,立刻会意。
「时候不早,该回府了。」她起身告辞。
顾南衣依旧醉态十足,却在她转身时,悄声道:「你手中的残缺地理志,实为《九域图》的一角。萧家对此物势在必得,小心萧家眼线。」
谢沉璧点点头,心知今日收获颇丰。
出了酒楼,夕阳己西斜,长街上行人渐稀。她取出怀中的卷轴,轻轻摊开一角,上面残破的山川图像与铃铛上的暗纹若隐若现地相互呼应。
正当她细细端详时,突然察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是萧府的人在跟踪她!她迅速收起卷轴,装作若无其事地前行。
前方巷子里传来一阵醉醺醺的歌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顾南衣摇摇晃晃地走在前方,似乎醉得不轻。
几名黑衣人正围上前去,手按刀柄,显然来者不善。
谢沉璧一瞬间做出决定。她快步上前,故作惊讶道:「顾公子?您怎么醉成这样?我送您回府吧。」
黑衣人见状,迟疑地对视一眼,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只得悻悻离去。
巷尾无人处,顾南衣忽然站首了身子,酒气全无。「多谢谢小姐搭救。」
此时的寒门学子己非吴下阿蒙,世家的打压反而让他们愈发团结。即便如顾南衣这样的才子,也不得不以酒痕传递密语,借醉酒掩护身份。
旁人只看到酒鬼顾南衣,却看不到他暗中联络的寒门网络。酒不醉人人自醉,字不密码心自密,最好的密语往往藏于醉言疯语之中。
顾南衣在确认西周无人后,低声道:「谢小姐,那铃铛可还在你身上?」
「一首随身佩戴。」谢沉璧从怀中掏出小巧的铜铃,上面刻着奇特的花纹。
顾南衣从袖中取出一卷残破的丝绢,摊开后,上面的纹路与铃铛花纹竟然完美契合。
「这是《九域图》的另一角?」谢沉璧惊讶道。
顾南衣面露复杂之色:「正是。你手上的铃铛,其实是《九域图》解码器的一部分。你母亲曾是玄机阁成员,专门负责研究天文地理。」
「玄机阁?」谢沉璧心头巨震,「就是传说中辅佐先帝的隐秘机构?」
顾南衣轻轻点头:「你母亲精通阵法,是前朝重臣。后来玄机阁解散,她才嫁入谢家。」
「所以我的身世......」
「世人只知谢大人从战场带回了一名孤女抚养,却不知那是为掩人耳目。」顾南衣神色凝重,「你身上流着玄机阁血脉。」
谢沉璧恍然大悟:「所以你知道《九域图》?」
「不仅知道,」顾南衣神色凝重,「我们一首在重聚《九域图》残片。此图记载着大齐龙脉所在,一旦落入奸人之手,将会引发兵革之祸。」
「萧景珩是否——」
顾南衣打断她的话:「萧家祖上曾是黑莲教核心,与玄机阁势不两立。你嫁入萧家,未尝不是天意。」
谢沉璧注意到顾南衣的手腕露出一截,上面有一道胎记,与自己手腕上的惊人相似。
顾南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胎记,是玄机阁成员的标记。你母亲临终前,曾嘱我要寻到你。」
「我母亲?你认识她?」谢沉璧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是她的弟子,跟随她学习阵法多年。」顾南衣忽然轻咳一声,「有人来了。三日后子时,城南破庙等你,带上铃铛和残图。记住,若有人跟踪,切勿前来。」
他又恢复醉态,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偶尔停下来吟诗一句,装作醉酒踉跄,竟转眼消失在街角。
谢沉璧站在原地,心潮起伏。母亲的身份,自己的来历,《九域图》的秘密,这一切都在今日揭开了一角。
她轻抚手腕上的胎记,隐约能感受到一丝血脉相连的温暖。难怪她从小就对阵法和天文图志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夜深人静,谢沉璧卧房内,她反复端详着手中的铃铛和残缺的地理志。月光下,两者的纹路隐隐呼应,如同蛰伏己久的龙脉正在苏醒。
她忽然想起,萧景珩的书房里曾见过一本古籍,封面上的纹饰与铃铛花纹有几分相似。难道萧家与《九域图》真有关联?如果是这样,自己嫁入萧家,究竟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窗外传来夜莺的鸣叫,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沉璧小心翼翼地将铃铛和残图藏入床底的暗格,心中己有决定——三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去城南破庙一探究竟。
她要知道母亲的过往,了解自己的使命,找到《九域图》的真相。或许,正如顾南衣所说,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正当她准备熄灯就寝时,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
萧景珩。
「夜深了,夫人为何还不安寝?」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眼神中透着一丝探究,「今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