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十两...甚至还有散碎银块......杂乱无章地堆叠着,几乎填满了整个地窖的空间。
“额的老天爷……”
一个年轻校尉忍不住喃喃出声。
饶是他们抄家经验丰富,也极少见到如此巨量的现银囤积!
负责清点的书吏拿着簿册,带着几个力士小心翼翼地挤进地窖,开始清点数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混乱渐渐平息。
书吏满头大汗地从地窖里钻出来,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清单双手呈给二虎。
“白银二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西两...三钱。”
二虎强忍震惊,将清单仔细折好后,对着院中校尉们下令道:
“封存府库,清点所有财物!”
“陈府亲眷仆役,一体看押,无令不得擅动!”
下令后,二虎来到被五花大绑的陈宁面前。
此时,这位都察院右都御史脸色灰败,双眼充满恐惧。
“陈大人,这些白银...是何说法?”
“还有,指使你染指大明商行产业之人...究竟是谁?可是胡惟庸?”
“事己至此,还是招了吧!”
陈宁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二虎:
“胡相?”
“你休要血口喷人!栽赃......这是栽赃!我要面圣!我要见陛下!”
尽管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为了身后老小那一线生机,陈宁选择死不松口。
听到陈宁的否认后,二虎向前逼近一步,隐隐威胁道:
“陈大人,你那管家陈海,还有他那侄子陈忠......己经全招了。”
“只要你供出幕后之人,或许陛下念在你昔日之功,尚能赐你一个痛快。若再冥顽不灵……”
“杀了我,有种现在就杀了我!”
“想攀诬胡相?休想!”
陈宁语无伦次地喊叫着,但却死死守住了最后那根底线——绝不牵连胡惟庸!
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右都御史,二虎不再言语,缓缓走向院外。
......
武英殿里,此时烛火通明。
御案后,朱元璋身着常服,手里死死捏着一份奏报。
侍立一旁的朱标眉头紧锁:
“父皇,这真相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陈宁不过是一只替罪羊!”
“咱们何不趁此良机,深挖根源......”
朱元璋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的奏报丢回御案。
“深挖根源...你以为咱不想?”
老朱靠进宽大的老板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扶手。
“胡惟庸门下党羽遍布朝堂,六部、御史台、甚至地方州府...盘根错节。”
“多少官员的升迁贬谪,多少政令的推行阻滞,皆系于他手?”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
“没有铁证、仅凭表面揣测......就去动当朝宰相。”
“那天下人会觉得,咱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容不下功臣喽!”
话锋一转,朱元璋斩钉截铁道:
“但是陈宁必须杀,而且要快、要狠!要杀得天下皆知!”
“正好用他这颗人头,给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们提个醒:让他们看清楚,跟咱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随后,朱元璋声音压低:
“至于胡惟庸......他既然敢把陈宁推出来顶缸,那咱就遂了他的愿,先打掉他一条臂膀!”
“让他知道,咱己经盯上他了!逼他动起来!”
“他不动...咱如何能抓住他更大的把柄?如何能名正言顺地收回相权?!”
作为以碗立国的开国帝王,老朱要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要借陈宁这颗人头...引蛇出洞,最终完成对相权的彻底清算!
“儿臣明白了。”
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卷宗上。
“传旨:都察院右都御史陈宁,贪渎巨万,劫持皇家工匠,毁坏朝廷重器,罪证确凿,十恶不赦!”
“......凌迟处死,诛九族......”
翌日午后,胡惟庸垂手肃立在御阶之下,神色平静,仿佛陈府的滔天巨变与他毫无干系。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关于江南夏粮征收进度的奏章,似乎看得颇为专注。
“惟庸啊,”
朱元璋终于放下奏章,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江南的粮赋还算顺利,多亏你这个宰相居中调度......辛苦了。”
“臣惶恐!”
胡惟庸立刻躬身道:
“此皆陛下圣德庇佑,地方官吏用心,臣不过略尽本分,不敢言功。”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胡惟庸看似平静的脸上:
“嗯,本分......”
朱元璋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显得有些玩味:
“为臣之道,首重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什么手该伸,什么手该缩回去......这就是本分呐!”
胡惟庸维持着躬身的姿态,纹丝不动。
只是额头上,一滴细小的汗珠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胡惟庸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恭顺:
“臣之一切,皆陛下所赐。”
“唯有恪尽职守...以报君恩,绝不敢有点非分之想。”
朱元璋看着他那副恭顺至极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没有非分之想?那就最好不过了。”
“胡爱卿啊,咱最近……听人说了句有意思的话儿。”
胡惟庸竖起耳朵,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以老朱的德行,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
“那句话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粗鄙首白的六个字,如同五雷轰顶般,狠狠砸在胡惟庸脑袋上。
这腔调...分明是李正那小王八蛋的鬼话!
胡惟庸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怎么?胡爱卿听不懂?”
此时,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胡惟庸“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下:
“臣...臣愚钝,臣不知陛下此言...深意何在!”
“臣对陛下、对大明一片赤胆忠心,绝无半分‘作死’之心啊,陛下!”
朱元璋居面无表情,高临下地看着当朝宰相。
良久后,老朱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咱随口一言,爱卿不必惶恐。”
“起来吧,江南粮赋之事,还需爱卿多费心!”
胡惟庸如蒙大赦,重重磕头道:
“臣……臣……谢陛下隆恩!”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刚从窑子里出来,试了两次才勉强撑起身体。
当殿门合拢后,胡惟庸感到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他朱重八什么都知道,但没有动老夫......
为什么?是顾忌,还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