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塑胶跑道上晕染出一片炙热的橙红色，高中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解放自己的身体。
这本该是校园里最纯净的时刻——如果忽略那些在教学楼拐角处悄悄升起的白色烟雾。
林夕戴着口罩靠在操场边的樟树下，手指轻敲手机屏幕，装作等人的样子。
她观察着不远处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熟练地在手心里传递着什么，然后迅速消失在社团活动室的门后。
「林姐，那个戴红领巾的是社团副部长，绰号『小烟鬼』。」顾沉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正在校门外的车里协助观察。
「据说他手上有全校最全的烟弹口味库，从冰爽薄荷到热带水果，应有尽有。」
林夕摘下口罩，假装喝水，轻声道：「看到了。比我想象的还夸张，他们甚至做成了校徽形状。」
就在昨天，她通过一位家长志愿者的介绍才得以以"高校医学调研"的名义进入这所重点高中。
谁能想到，这座被誉为「培养未来栋梁」的殿堂，竟然成了电子烟市场最理想的温床？
她看着那个戴红领巾的男生——应该不超过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青春痘，却己经能熟练地向同伴推销电子烟。
这些孩子的肺部组织还没完全发育成熟，却己经在尼古丁的侵蚀下变形扭曲了。
林夕手指着口袋里的CT片，那上面她自己的肺部阴影触目惊心。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感让她清醒。
「别太冲动，」顾沉舟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记住我们是来收集证据的，不是来当英雄的。」
好像我们还有选择似的。林夕在心里反驳，但她知道顾沉舟是对的。
每次使用读心能力，她的肺部就像被一把刀慢慢割开一样疼痛，而养老院的费用单也会不断上涨。
痛苦和责任，这两样东西总是形影不离。
她注意到车里顾沉舟桌面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顾沉舟和一个女孩搂在一起，照片一角己经折损。
「我要靠近点。」林夕收起手机，朝着活动室方向走去。
校园的角落里，一群学生正围成一圈。林夕放慢脚步，装作整理衣服，偷偷举起手机对准他们。
镜头下，校徽形状的电子烟在课桌下迅速传递，精致的包装盒上印着学校校训「格物致知」。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转接器，接上另一个学生的饭卡。转接器上的绿灯闪烁两下，交易完成。
「新款到了，限量版。」眼镜男生压低声音，「要的抓紧，这批很快就没了。」
林夕默默记录下这一幕，继续向活动室走去。
社团活动室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水果香精味，墙上贴着各种积极向上的标语。
讽刺的是，就在这些标语下方，几个学生正围坐在一起，轻声讨论着最新到货的「校徽定制版」电子烟。
「林老师，您好！」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迎了上来，「您是来看我们社团活动的吗？」
林夕微笑着点头，余光扫过房间角落里迅速被塞进抽屉的小盒子。「听说你们宣传部做得很好，想来取经。」
「噢，我们确实很注重校园文化推广。」女生语气骄傲，指了指桌上的宣传册，「这是我们最新的社团招新资料。」
林夕翻开宣传册，表面上是文学社的活动照片，但仔细一看，几乎每张照片的背景里都有学生手持的电子烟产品。
「真有创意，」林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这些设计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当然！」女生兴奋地说，「而且我们有赞助商支持，所以宣传品质量特别好。」
林夕注意到女孩说话时不自觉地舔嘴唇的动作——轻度尼古丁依赖的典型表现。
这孩子可能己经上瘾了，却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只是在享受潮流。
「听说你们社团有定制纪念品？很多学生都很喜欢。」林夕假装对宣传册很感兴趣，不经意间问道。
女生眼睛一亮，但随即变得警惕：「林老师对这个也感兴趣吗？」
「我侄子下个月就要上高中了，想给他买点特别的礼物。」林夕露出长辈般的笑容。
听到这里，女生稍微放松了警惕，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是我们最新款，限量版的，外形是校徽。」
「里面采用了第西代雾化技术，比市面上那些强多了。」女生骄傲地补充道。
林夕接过盒子，装作好奇地打量着。电子烟被做成了校徽的形状，精致小巧，表面还印有校训「格物致知」。
多么讽刺——「格物致知」本意是通过研究事物获得知识，而现在却被用来包装毒害青少年的工具。
校徽电子烟的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按钮，林夕假装不经意地按了一下。一阵柔和的蓝光亮起，烟嘴处冒出一缕白雾。
「包装很精美，」林夕轻声说，「不过...这个是不是不太适合学生用？」
女生微微一笑：「林老师，这可不只是电子烟，这是我们社团的身份象征。」
「而且这个比普通香烟健康多了，没有焦油，不会得肺癌的。」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早晨医生递过来的诊断报告，肺部结节比上个月扩大了一倍。
那种每晚无法平躺的窒息感又悄悄爬上喉咙，但她努力保持冷静。
「价格怎么样？」林夕继续演戏。
「套装388元，包括校徽主机和三种口味的烟弹。是不是很划算？」女生眨了眨眼。
「如果您真想买，我可以给您介绍专门负责这块的学长，他那里货源最全。」
林夕观察着活动室里的每个角落。
墙角的垃圾桶里，几个用过的烟弹被随意丢弃，残留的尼古丁溶液在塑料表面凝结成黄色的渍痕。
「你们平时在哪里集中充电呢？」林夕随口问道，试图了解更多细节。
「教室后排有专门的充电站，」女生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师们从来不会注意到那里。」
「我们还有校外的补给点，就在小卖部旁边的文具店，老板是我们的人。」
正当谈话进行时，社团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他快速扫视了房间一圈。
他的目光在林夕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向那个马尾女生使了个眼色。
「林老师，不好意思，我们社团要开会了。」女生突然变得拘谨，迅速收起了电子烟盒。
林夕点点头，转身离开前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的胸牌——「学生会主席 陈明远」。
离开前，林夕故意在门边停留了几秒，听到身后传来低声交谈：
「她问了很多问题...」
「没事，我爸说过最近会有人查，都安排好了...」
「录到了吗？」林夕走出校门，顾沉舟的车己经停在不远处。
「全部录下来了，」顾沉舟点点头，神情凝重，「不过有个意外发现。」
他调出平板电脑上的资料：「那个陈明远，学生会主席，社交平台上发了不少电子烟品牌的软广告。」
顾沉舟划动屏幕，展示了陈明远的社交账号截图，以及一张他与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的合影。
照片背景是秦烟集团的LOGO。
「秦烟集团？」林夕眉头紧皱，接过平板仔细查看，「这不是我们之前调查的药品供应链异常背后的资本方吗？」
「没错，」顾沉舟翻出更多资料，「而且根据我收到的内部消息，这种校徽电子烟己经在全市十七所重点中学推广。」
「每个学校都有类似的『社团』在运作，它们表面上是文学社、科技社或者摄影社，实际上都是电子烟的分销点。」
林夕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翻看刚才拍摄的照片。
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教室后排的「充电站」旁边，地上散落着几个烟弹包装盒。
林夕用手指放大图片，指着烟弹上印着的一种化学式：C10H14N2。「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沉舟凑近看了看：「尼古丁的分子式？」
「没错，但是产品包装上公然标注这个，说明什么？」林夕紧盯着照片。
「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客户』毫不掩饰？」顾沉舟猜测道。
林夕摇摇头：「他们在校徽电子烟里添加了新型尼古丁衍生物，这种物质的成瘾性比普通尼古丁高三倍。」
「这相当于在向这些孩子炫耀——看，我们给你的不是普通货色，是『升级版』。」
顾沉舟倒吸一口冷气：「难怪戒断反应这么强烈，他们在制造下一代尼古丁奴隶。」
他打开车里的储物盒，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老李家的孩子，上个月因为抽电子烟导致急性肺炎住院的病历。」
林夕接过文件，照片上的男孩面色苍白，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张脸。
手术记录单上记载着肺组织活检的结果——「呈现异常增生，与长期使用尼古丁衍生物有关。」
「他才十五岁，」顾沉舟轻声说，「老李每天在医院照顾他，医疗费己经花了十几万了。」
顾沉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然后又塞了回去：「戒了五年的烟，有时候还是想抽一根。」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女孩的脸庞。
「我第一次抽烟是高二，」顾沉舟突然说道，「为了在女孩子面前显得成熟。」
「后来呢？」林夕问。
「后来就停不下来了。」顾沉舟声音低沉，「等我意识到这东西有多可怕，她的肺己经出问题了。」
林夕望向窗外放学的学生潮，雨水开始落下，拍打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这些孩子比我们当年更容易上瘾，」林夕叹息道，「电子烟的包装更漂亮，味道更好，社交属性更强...」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被告知这是『健康』的选择。」
林夕感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即将袭来，她迅速从包里拿出几片药，干咽下去。
从确诊那天起，这些药片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不想让顾沉舟知道她的病情恶化了——CT上的白色阴影比上个月扩大了一倍。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顾沉舟问道，「光靠收集证据远远不够。」
林夕翻出手机中的一张特写照片：「你看这个烟弹的包装底部，有个小小的批号。」
「不同颜色的校徽对应不同的尼古丁含量——红色最高，蓝色次之，绿色最低。」
「他们把高中生分为三类目标群体：『潮流追随者』、『反叛寻求者』和『学业压力者』，针对不同群体设计不同口味的产品。」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林夕紧盯着顾沉舟，「这不是随意销售，而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营销网络。」
顾沉舟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我们需要找到供应链的源头。这些电子烟不可能是学生自己生产的，一定有在背后操控。」
「我认识一个药物分析专家，」林夕拿起那个校徽电子烟，「可以帮我们检测这些烟弹里的成分。」
「另外，」顾沉舟补充道，「我查到一个举报人愿意提供秦烟集团的内部营销策略文件。」
「我们约在老地方见面，他说那份文件会揭露整个校园营销网络的运作模式。」
雨越下越大，林夕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老李发来的信息：「孩子醒了，想见你。」
附带的照片里，老李的儿子依然戴着氧气面罩，但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
「先去医院吧，」林夕收起手机，「这孩子可能是我们最好的证人。」
顾沉舟点点头，调转车头驶向市中心医院的方向。
车后座上，那个校徽形状的电子烟在塑料袋里发出微弱的蓝光，像是某种隐喻——看似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林夕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那个扎马尾的女生说的话：「这可不只是电子烟，这是我们社团的身份象征。」
多么可怕的身份象征啊，一个通往尼古丁地狱的入场券，一个披着校园文化外衣的毒品。
顾沉舟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是那个举报人，说有人跟踪他。」
林夕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语音信息：「文件在我这，但我感觉不对劲...有人监视我...我会在约定地点等，但要小心...」
消息的背景音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刹车声。
「调头，先去找他。」林夕果断道，「医院可以稍后再去。」
顾沉舟点头，迅速调转车头。
林夕又开始咳嗽，这次更加剧烈。她用纸巾捂住嘴，待咳嗽平息后，纸巾上己经沾满了血迹。
她迅速将纸巾塞进口袋，不想让顾沉舟看见。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击打在车窗上，仿佛要敲碎这个被金钱和谎言构建的世界。
「你觉得我们能做成这件事吗？」林夕轻声问道，「对方有钱有势，而我们只有这些破碎的证据。」
顾沉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方向盘上移开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林夕的手：「我们必须做成。」
「不只是为了那些孩子，」他看了一眼那张泛黄的照片，「也是为了那些我们没能救回的人。」
林夕点点头，她感觉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这一次，她知道这不是病痛，而是责任和使命感。
雨水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车里的两人默默前行，驶向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约会地点。
车后座上，装有校徽电子烟的证物袋微微闪烁着冷光，雨中的路灯将它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