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后门的长椅被雨水打湿，林夕却顾不上这些。她坐在那里，任凭雨丝打湿她的衣襟，CT诊断单在她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
0.8cm的肺部结节——这个数字像是烙在她视网膜上的烙印，刺得她眼睛发痛。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吗？林夕苦笑着想。当你掀开一层黑幕，命运就会掀开你生命的幕布作为交换。
不远处的垃圾桶旁，几个烟蒂被雨水冲刷着，缓缓流向下水道。林夕盯着那些烟蒂，用力搓了搓手腕上的疤痕。多讽刺啊，追查烟草真相的人最终被烟草的阴影吞噬。
她翻开诊断单，医生潦草的字迹在雨水的渲染下变得模糊。「早期肺结节...建议密切随访...」这些专业术语变成了冰冷的判决书。
一阵风吹来，诊断单上的雨滴顺着纸张边缘滑落，如同无声的泪水。林夕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自觉地颤抖。
雨幕忽然在她面前被撕裂，一把伞出现在头顶。林夕没抬头，她认得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顾沉舟的标志。
「你不该一个人待在这里。」顾沉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白大褂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显得有些凌乱，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不该？」林夕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想一个人消化这个消息。」
当一个人把所有情绪都锁在心底时，爆发只是时间问题。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诊断单，指节泛白。
顾沉舟在她身边坐下，湿漉漉的长椅让他的裤子立刻吸满了水，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将伞微微倾斜，让更多的雨水滴落在自己肩上，而非林夕身上。
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枝头，抖了抖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又匆匆飞走了。医院后门的这片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雨声作伴。
顾沉舟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的金属烟盒，手指不断着盒面。那是一个古旧的银质烟盒，边缘己经磨损，却被擦拭得闪闪发亮。雨水在烟盒表面形成细小的水珠，又顺着纹路滑落。
「你来这里做什么？」林夕问，目光落在他的烟盒上。她注意到烟盒上有一个精致的雕花，似乎是一朵玫瑰。
顾沉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着烟盒：「我...」他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一点尼古丁。」
林夕挑眉。顾医生，戒烟科的明星专家，居然在医院后门偷偷抽烟？那张贴在医院走廊上的海报闪过她的脑海——顾沉舟面带微笑，指着一行大字：「对尼古丁说不」。
「看来我们都有秘密。」林夕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口袋里的诊断单。
一滴雨水顺着顾沉舟的鼻尖滑落，他抬手擦去，然后沉默着打开烟盒。烟盒内侧镶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镜面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他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林夕注意到烟盒内侧贴着一张小照片，但他动作很快，她只瞥见一个女人模糊的侧影。
雨水落在烟身上，烟纸迅速变得。顾沉舟却固执地想要点燃它，打火机的火苗在雨中挣扎了几次，映照出他凝重的面容，最终还是熄灭了。他叹了口气，将打火机放回口袋。
就在这一刻，林夕闻到了那熟悉的烟草气息——足以触发她的能力。不需要实际的燃烧，烟草本身散发的微弱气味己经足够了。特殊的尼古丁分子与她神经系统中的受体结合，打开了平常紧闭的感官通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尖开始发麻，那股能力在她体内流淌，就像一条隐形的河流突然冲破了堤坝。雨声变得模糊，世界仿佛被蒙上一层薄纱。
顾沉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一间黑暗的公寓，窗外城市的灯光模糊地投射进来。桌上散落着法律文件，文件上红色印章格外醒目：「顾氏烟草集团内部机密」。
——一位年长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山，手中握着一杯琥珀色的酒：「回来吧，继承你应得的一切。」
——顾沉舟的声音，坚定而冷静：「我选择做医生，不是为了给烟草公司背书。我看过太多肺癌患者痛苦的样子。」
雨水滴落在顾沉舟的脸上，打断了林夕的感知。回忆的碎片短暂消散，现实的画面又重新聚焦。顾沉舟将那支湿透的烟拿在手中，目光变得空洞。
「你在想什么？」林夕轻声问，试图掩饰自己能力带来的眩晕感。
顾沉舟没有回答，只是将烟放回烟盒，烟盒啪的一声合上。这细微的声响让林夕的能力再次触发，记忆的碎片再次涌来：
——年长男人转身，面容因愤怒而扭曲，酒杯在手中几乎要被捏碎：「你要背叛家族吗？你母亲的死让你变得如此偏执？」
——撕毁的支票，摔碎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位优雅女士的照片，她眼神温柔，手指间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照片边角有一滴血迹。
林夕眨了眨眼，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度使用能力总会让她疲惫不堪。雨水的冰凉触感拉回了她的意识，她发现顾沉舟正紧盯着自己。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中带着关切。
林夕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有点头疼...」她的目光落在了顾沉舟手中的烟盒上，「那里面...是你母亲的照片吗？」
顾沉舟僵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后是深深的困惑：「你怎么知道？」
林夕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快速编造着借口：「护士长提到你父亲最近取消了对医院的捐赠...她说你和父亲因为母亲的事情关系很紧张。我只是猜测那可能是你母亲的照片。」
雨声变得更大，仿佛在掩盖她拙劣的谎言。谎言是最拙劣的掩饰，但有时却是最必要的保护。林夕清楚地知道，她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能力，即使是顾沉舟。
「是的，我被『开除家族』了。」顾沉舟苦笑着，把湿透的香烟扔进垃圾桶，加入那些被雨水冲刷的烟蒂。他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烟盒上的纹路，「因为我拒绝帮我父亲处理一些...有问题的文件。关于烟草公司的文件。」
垃圾桶里，那支被扔掉的烟与其他烟蒂混在一起，被雨水冲击着。顾沉舟望着那些烟蒂，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某个片段。他的眼神变得遥远，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滴落。
「听说你父亲最近在筹备一个大项目？」林夕试探性地问道，回忆着自己在资料中看到的信息。
顾沉舟的手指猛然停止了动作，他转头看向林夕，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夕心跳漏了一拍，但她保持着冷静：「我是记者，记得吗？顾氏烟草集团最近的动向是商业版块关注的热点。」
顾沉舟微微放松了警惕，但目光依然警觉：「是的，『和谐计划』。表面上是改良烟草配方，实际上...」他停顿了一下，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实际上是在研发更容易让人上瘾的尼古丁衍生物。」
林夕感到一阵冷意，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这个消息。她想起自己调查的资料中，那些神秘死亡的实验对象，那些被掩盖的副作用报告。
「你父亲是顾氏烟草集团的掌门人，他希望你能接手家族企业。」林夕轻声说，陈述而非疑问。
顾沉舟点了点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他给了我最后通牒。要么回到家族，要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林夕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雨声仿佛变得更大了，像是要掩盖这些危险的话语。远处医院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形成强烈的对比。
顾沉舟突然翻开烟盒，取出那张小照片递给林夕。照片上的女人美丽优雅，笑容温柔，与林夕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形象完全吻合。但让林夕惊讶的是，照片中的女人手中拿着一支录音笔，而非香烟。
「我母亲死于肺癌，」顾沉舟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她一生都不抽烟，却因二手烟离开了我们。」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准确地说，是因为她的调查离开了我们。」
林夕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避开雨滴。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和一行小字：「寻找第37号文件」。
「你母亲也在调查烟草公司？」林夕感到一阵心悸，这个巧合太过惊人。
顾沉舟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是一名医学记者，发现了顾氏烟草公司在尼古丁配方上做的手脚。她几乎接近了真相，但在她完成调查前...」
「她的肺癌突然恶化了。」林夕接上他的话，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巧合，而是阴谋。
「所以你选择了成为呼吸科医生。」林夕轻声说，不是问句。
顾沉舟微微低头，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烟盒：「我想救治那些像我母亲一样的患者。」他望向林夕的眼睛，「就像你。」
两人沉默着，在这个被雨水笼罩的小天地里，秘密开始流动。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形成一种奇异的旋律，像是某种无言的默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夕轻声问，手指不自觉地着口袋里的CT单。
顾沉舟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因为我害怕失去你。」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我母亲的CT扫描结果，和你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紧闭的门。林夕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不是因为肺部的结节，而是因为心脏被猛然击中的感觉。
有些人明明才刚相识不久，却仿佛早己在灵魂深处相连。这种感觉既美妙又危险，尤其是在生命己经开始倒计时的时刻。
顾沉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林夕脸颊上的雨水。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带着医者特有的谨慎。
「走吧，回去。」林夕站起身，把CT单放进口袋，「雨太大了。」她看了一眼手表，己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比她想象的要久。
顾沉舟点点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递给她：「我托人找到了一些实验性的靶向药物样品，一种新型尼古丁受体拮抗剂，可能对早期肺结节有帮助。」
林夕接过药盒，指尖不经意碰触到顾沉舟的手掌。温暖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药盒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白色药片。
「这是处方药吗？」林夕问道，小心地打开药盒。
「不完全是，」顾沉舟低声说，「这是临床试验阶段的药物，我参与了早期研发。」他的目光变得专注，「这种药物针对的正是烟草中最致癌的成分。」
药盒打开的瞬间，林夕看到里面不仅有药片，还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张泛黄的照片。她小心地取出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些是什么？」林夕问道，指尖轻轻着纸条上的笔迹。
「我父亲公司的内部联系人名单，」顾沉舟声音低沉，视线警觉地扫过西周，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还有...我母亲的另一张照片。她死于肺癌，就像...」
他没有说完，但林夕明白了那未尽之言。就像你可能的未来。这个念头像一块冰，沉重地坠在她心底。
林夕仔细看着照片中的女人，她优雅知性，笑容温柔，与烟盒内侧的剪影完全吻合。照片拍摄于某个会议现场，背景中隐约可见「顾氏烟草健康研讨会」的横幅。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生命短暂，真相永恒」。
「这照片是在她发现什么之前拍的吗？」林夕小声问道，将照片轻轻翻转在手中。
顾沉舟伸手接过照片，雨水滴在照片表面又被他迅速擦去。「这是她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三天后她就被诊断出晚期肺癌。」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平静，「病情发展之快，连主治医师都感到不可思议。」
林夕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药盒。「你认为她的病情...不是自然发展？」
顾沉舟的目光变得锐利，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母亲生前最后记录的调查对象，是一种代号为"X-37"的添加剂，据说能加速尼古丁在人体内的吸收。」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响变得遥远，林夕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异常清晰。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我也在调查这个。内部文件称它为"渗透促进剂"，能使肺泡更容易吸收化学物质。」
顾沉舟的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他迅速收起照片，左右环顾一下，确保西周无人后压低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应该是绝密资料。」
「我有我的方法。」林夕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她不能告诉他关于自己能力的事。「我认为这不仅能促进尼古丁吸收，还会破坏肺部组织屏障，加速致癌物的渗透。」
一阵冷风吹来，林夕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顾沉舟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己经这样相处了很久。
「你母亲也在调查什么吗？」林夕小心翼翼地问，将外套拉紧一些。「我是说，除了X-37。」
顾沉舟深吸一口气：「她是一名记者，正在调查烟草公司的内幕。但在她完成调查前，X-37项目的所有文件都神秘消失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药盒表面，「唯一留下的，是她的笔记里提到的一个瑞士银行账户。」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林夕的眼睛，她眨了眨眼，视线再次变得清晰。两人己经走到了医院侧门，雨势渐小，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医院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叫声，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匆匆而过。顾沉舟的目光追随着他们，职业本能让他微微绷紧了身体。
「如果你再找到什么线索，一定要小心。」林夕突然说，将一张名片递给顾沉舟，「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任何时间都可以联系我。」
顾沉舟接过名片，将它小心地放进钱包最隐蔽的夹层里。「你也是。」他轻声说，「他们对任何接近真相的人都不会手软。」
林夕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报社主编的来电。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拒接键。「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一篇稿子要交。」
「关于烟草公司的？」顾沉舟挑眉问道。
林夕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是关于城市新建公园的。揭露真相的稿子总是很难发表的。」
「你知道吗，」林夕突然说，「有些疼痛，一个人扛是绝望，两个人扛却成了希望。」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像是一种承诺。
顾沉舟的手轻轻握住了林夕的手，温暖传递过来：「我会找到治疗方法的，我保证。X-37带来的肺损伤也许还有逆转的可能。」
他的手臂轻轻环绕住她的肩膀，他们的身影在雨中靠得更近。烟盒在顾沉舟的口袋里，轻轻碰撞着那张纸条上的瑞士银行账号——他母亲留下的最后线索。
雨终于停了，云层中透出一丝阳光，落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林夕仰头看着那道光线，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希望就像这道光，总在最黑暗的时刻出现。
「明天你还来医院吗？」顾沉舟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林夕点点头：「我需要更详细的检查。」她看了看手中的药盒，「这些药...有副作用吗？」
「轻微的头晕和口干，」顾沉舟解释道，医生的专业语气回到了他的话语中，「如果出现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晚上十点后服用效果最好，因为它需要在人体代谢最缓慢的时候发挥作用。」
林夕将药盒放进包里，触碰到了那份被雨水浸湿的CT报告。湿漉漉的纸张让她想起那些被雨水冲刷的烟蒂。这个联想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会的。」她承诺道，然后迟疑了一下，「那些名单上的人...他们都知道X-37的存在吗？」
顾沉舟的表情变得严肃：「不全是。有些只是无辜被卷入的研究人员，有些则是主谋。我母亲在笔记中用红蓝两色标记了他们，但那本笔记在她去世后就消失了。」
「我需要那本笔记。」林夕坚定地说。
「我也是。」顾沉舟同样坚定地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声的约定在他们之间达成。也许这是一场危险的追寻，但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
后来的某一天，林夕会回想起这个雨天，会想起药盒里那张纸条上写着的账号，会想起那个拥抱带给她的温暖。
但现在，她只想让这一刻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因为他们都清楚，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难。
「我送你回家吧，」顾沉舟说，「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
林夕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些资料要整理。」她掏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未知号码。这让她皱起了眉头。
而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对方的是：顾沉舟己经开始联系国外医生寻找特效药，而林夕决定将自己恶化的症状隐瞒得更久一些。她最近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出血丝。
顾沉舟的母亲从确诊到离世只用了三个月时间，这个事实像一把利剑悬在林夕头顶。她需要在时间耗尽前找到真相。
「明天见。」林夕微笑着说，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顾沉舟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她很熟悉的名字——她报社的主编。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没有停下脚步。有些真相，比二手烟更呛人。有些保护，需要用谎言来完成。
夜幕降临，雨过天晴，星光开始在天空中闪烁。林夕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药盒，检查那些白色的药片。她小心地取出一片，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然后她打开电脑，输入药物的特征进行搜索。
屏幕上显示的结果让她瞳孔骤缩——这种药物的临床试验在三年前就己被叫停，因为有五名志愿者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肺部纤维化。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正是顾氏烟草集团的首席研究员。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内心挣扎着。信任还是怀疑？希望还是恐惧？
窗外，城市的灯光如同星辰般闪烁，那些光点之下，埋藏着数不清的秘密。那些被雨水冲向下水道的烟蒂，像是无声的证人，见证着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命运的齿轮下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