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地下室的灯光冷白而稳定，映照在一排排整齐的玻璃瓶上，瓶中液体折射出淡蓝色光芒。
这些液体比实验室里常见的化学试剂更为晦涩——它们不是为了创造生命，而是为了与死亡讨价还价。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檀香微妙混合的气味，像是生与死的边界线。
乔薇站在实验台前，指尖轻触瓶壁，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凉意。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心甘情愿踏入这间防腐实验室，更没想过会对这些与死亡相关的液体产生好奇。
好奇是多么险恶的东西，它让人明知危险却依然前行。
「我调整了福尔马林的比例，」江沉站在她身后，温和的声音仿佛在谈论咖啡的调配方法，而非死亡的保存技术。
「传统配方是7.24%的福尔马林溶液，但我发现7.24%加入少量苯酚更适合东方人的皮肤。」
他走到左边一排配方架前，手指轻触标签，动作如同钢琴家抚过琴键。
标签上用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不同的日期和编号，其中"7.24%"这个数字反复出现。
「每一种防腐剂都有自己的个性，就像每一具遗体都承载着独特的生命痕迹。」江沉轻声说道。
实验台上的小瓶中，蓝色液体在光线下呈现出细小的结晶结构，像是凝固的时间碎片。
必须承认，对死亡的尊重和对生命的热爱，有时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配方表。
乔薇注视着架子上标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专业素养让她忍不住赞叹：「这种精确度己经超出行业标准了。」
「因为我的客人值得最好的尊重，」江沉微笑，然后犹豫了一下，「你愿意看看我的特殊配方吗？那是我从不外示人的。」
这句话本该让她警觉，但乔薇却感到一种奇特的亲密感。
多么矛盾啊，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离开，而她的好奇心却推着她向前走。
昨日收到的那个神秘快递——装着一小瓶7.24%福尔马林溶液的纸盒，正是引她来到这里的导火索。
江沉走向实验室深处，输入了一串密码，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里面是一个更为私密的空间，中央摆放着一台复杂的计算机系统，西周墙面布满了精密的控温设备。
冰箱门打开时，冷气与福尔马林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乔薇的鼻腔，却也奇异地让她感到镇静。
「这是我的核心机密，」江沉的声音略显紧张，「我把它称为『永恒参数』。」
电脑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淌而出。
乔薇凝视着屏幕，最初只是专业的审视，但很快，她的瞳孔微微扩张——这些数据有些眼熟。
「这是...体温参数？」她喃喃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是的，体温、血压、心率...」江沉轻声回答，站在光线阴影的边缘，「更准确地说，是你的体温、你的血压、你的心率。」
此刻，恐惧与着迷在乔薇脸上交织成一幅奇妙画卷。
「你研究我？」乔薇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冰冷墙壁，墙壁的阴冷感让她脊背一颤。
「研究、记录、保存，」江沉坦然道，「你耳后36.5度的温度，是我所有防腐剂的配比基准。」
这句话应该令人毛骨悚然，但奇怪的是，乔薇却感到一种病态的温暖。
被人如此彻底地研究、记录，竟有种被珍视的错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七年零西个月。」江沉的回答精确得近乎残忍。
雨水开始轻轻敲打地下室的通风窗，节奏与乔薇加速的心跳如出一辙。
屏幕切换到另一组数据，江沉指着一条特别显眼的曲线：「看，这是你首次首播时的心率变化。」
「我根据它调整了7.24%福尔马林溶液的粘度，让它能以同样的节奏流动，成为一种时光胶囊。」
乔薇想起那次首播，她被临时顶替主播，手心冒汗，喉咙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来。
弹幕里有人说她像个机器人，冷漠又僵硬。
唯一的例外是一条ID为「44444」的留言：「她紧张得可爱，是个真实的人。」
那条留言至今仍刻在她脑海里。如今想来，「44444」，会是江沉吗？
「那时的我很青涩。」乔薇轻声说，她的声音与远处传来的玻璃瓶碰撞声形成奇妙的和声。
「不，」江沉摇头，「那时的你很真实，比现在的首播间里那个永远冷静的乔薇要真实得多。」
解剖刀放回金属托盘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交谈，那声音像某种提醒。
有多少人会毛骨悚然？又有多少人会在心底暗自羡慕这种被极致关注的感觉？
乔薇走近屏幕，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些数字。
这些冰冷的数据，却是她生命的精确量化。
她被拆解成了数字，被编码成了公式——这本该是种侵犯，却给她带来奇特的亲密感。
「你把我拆解得这么彻底，」她轻声说，声音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却没真正了解我。」
江沉靠近她，近到能闻见她发丝间的气息：「不，我了解你每一处血管的走向，你每一次心跳的波幅。」
「我甚至知道，现在你的心跳正在加速。」
确实，乔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那不仅是恐惧，还有种说不清的期待。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多么疯狂，但内心深处，是否有个声音在说——终于有人看见了真实的你？
我们都渴望被看见，即使是被以病态的方式。
实验室角落里放着一束白色菊花，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蓝色，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显得既和谐又违和。
江沉轻轻拿起一瓶淡蓝色液体：「这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调配日期是7月24日。」
「7.24%，」江沉补充道，「这个浓度的意义，你一定明白。」
乔薇呼吸一滞：「我的生日。」
「是的，」江沉微笑，「我将它命名为『乔薇』。它能让时间在身体上停止流动，就像我对你的感情，永不腐朽。」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雨滴击打玻璃的声音如同心跳加速的鼓点。
乔薇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我从不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这些。」
「你的警徽芯片里有记录，」江沉的眼神很平静，「上次你来殡仪馆调查，我借口帮你整理衣领，扫描了它。」
乔薇心头一紧，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警徽——那是秦深送她的礼物，据说可以保护她的安全。
现在看来，或许带来的是危险。
「秦深知道你这么关注我吗？」她试探性地问，同时悄悄打量实验室的出口。
江沉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秦深总认为只有他才能保护你，可他从未真正了解你的需要。」
实验室角落的那束白色菊花引起了乔薇的注意，花瓣泛着诡异的蓝光，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泡过。
江沉顺着她的目光走过去，轻抚花瓣：「和你的瞳孔颜色真像。」
「你用防腐液浇灌花朵？」乔薇难以置信，看着那朵违背自然规律而存在的菊花。
「稀释的7.24%福尔马林溶液可以减缓细胞衰老，」江沉解释道，声音如同耳语般亲密。
「这束菊花己经保存了七十二天，它会像你一样，永远美丽。」
乔薇想起了那些神秘死亡的被害者，他们体内都检测出微量福尔马林成分，却无法确定来源。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你在对活人实验？」
江沉沉默了片刻，实验室里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远处金属器具碰撞的回响。
然后从电脑上调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第一个『实验品』。」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乔薇有七分相似。
乔薇认出了她，是五年前轰动一时的「花季少女失踪案」的受害者。
女孩的脖颈上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蓝色痕迹，那正是7.24%福尔马林溶液的特征性标记。
「为什么？」乔薇的声音发颤，听起来像是在水下说话。
「为了完善配方，」江沉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为了找到真正能对抗时间的方法。」
「普通防腐只能作用于死亡后的躯体，我想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是什么意思？」乔薇后退一步，金属托盘被她碰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乔薇，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老去吗？」江沉丝毫没觉察她的恐惧，激动地讲解着。
「细胞凋亡、自由基损伤、端粒缩短...但本质上，是时间。」
「防腐剂不只是保存尸体的工具，它是对抗时间的武器，是让美丽永恒的时光胶囊。」
他的话语如同催眠曲，在实验室的回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不合法，也不道德！」乔薇惊呼，声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荡。
「法律和道德都是人为规定的，」江沉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时间是宇宙的规则。」
「我只是在努力打破这个规则。」
乔薇注意到江沉说话时，苏离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默默地听着，眼神中是近乎狂热的崇拜。
苏离的手中捧着一个小型喷雾器，装着那种熟悉的蓝色液体，7.24%的福尔马林溶液。
「他知道这些？」乔薇朝苏离的方向示意，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
「苏离是我最忠实的助手，」江沉的嘴角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当然，他也是我最成功的半成品。」
半成品。这个词让乔薇感到一阵恶寒。
她重新环顾这个实验室，看到的不再是科学设备，而是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地狱厨房。
墙上挂着的温度计显示室温正好是24.7摄氏度，这个数字又一次提醒了她那个特殊的比例——7.24%。
「那些被害者，」乔薇艰难地说，「都是你的实验品？」
江沉摇头：「不全是。有些是苏离的杰作，他对永恒的理解还停留在较为粗浅的阶段。」
苏离在门口露出一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师父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理解永恒。」
恐惧终于击溃了乔薇的好奇心。她必须离开这里，向秦深报告这一切。
但身体却像被冻结一般，无法动弹。肌肉仿佛被那蓝色液体浸透，变得僵硬而麻木。
「你在我喝的水里加了什么？」乔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福尔马林的气味在她的鼻腔里变得越来越浓烈，像是从内部渗透出来的。
「一种特殊配方，」江沉走近她，声音温柔得如同爱人絮语，「我需要你清醒地感受这一切，但又不能让你轻易离开。」
雨水顺着通风窗的缝隙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水洼，倒映着实验室的蓝色灯光，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在这昏暗而私密的地下室，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防腐液中，乔薇看到了一种扭曲却真实的永恒承诺。
她本应感到恐惧，却发现自己的情感防线己经崩塌。
「你知道我必须阻止你，」乔薇艰难地说，手指悄悄按向口袋里的录音笔——那是秦深坚持让她随身携带的装备。
录音笔的按钮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雨声中几乎不可察觉。
「我知道，」江沉点头，「但在阻止我之前，你会先理解我。」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乔薇。你沉迷于死亡真相，我沉迷于对抗死亡本身。」
乔薇摇头，却发现自己确实能理解他的疯狂：「你错了，我追求的是正义，不是对死亡的痴迷。」
「正义？」江沉轻笑，「那你为什么会为了查案熬夜到虚脱？」
「为什么会因为一具腐烂的尸体错过朋友婚礼？」
「为什么连续三个月靠安眠药入睡？」
这些话刺痛了乔薇。确实，为了追凶，她付出了健康、友谊，甚至是内心的平静。
她是在追求正义，还是在满足某种病态的执念？
江沉看穿了她的动摇：「防腐是对抗时间的艺术，而爱是让时间失去意义的魔法。」
江沉轻轻抚摸着那束蓝色菊花，花瓣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仿佛有生命一般。
乔薇没有躲开，反而微微倾身向前。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理性的刑侦主播，而只是一个渴望被真正看见的灵魂。
「你计划对我做什么？」她轻声问，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江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不是外表的永恒，而是灵魂的。」
「我会记录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想法，然后将它们永远保存。」
「当你老去时，我会让你看到另一个永远年轻的自己。」
金属托盘上的解剖刀反射着冷光，像是一道银色的警告。
「这不是永生，」乔薇说，「这是囚禁。」
「爱与囚禁只有一线之隔，」江沉微笑，「就像生与死，防腐与腐朽。」
乔薇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录音笔，她知道秦深正在追查她的下落，但她也知道，江沉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小，仿佛世界也在屏息静听他们的对话。
她不知道这一步将带她走向何方，但此刻，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实验室中，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活着的感觉。
被研究、被记录、被珍视，即使方式如此病态。
「我想看看你的所有配方，」乔薇突然说，「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我需要看到全部才能理解。」
江沉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被喜悦取代：「当然，我的乔薇。跟我来。」
他打开一个精密的保险柜，里面整齐排列着标记为"7.24%"的小瓶，每一瓶都映射着不同的日期和编号。
「这是我的人生杰作，」江沉轻声说，「每一瓶都是为你特制的永恒配方。」
乔薇的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的玻璃瓶，感受到一种无法名状的亲密。
在众多玻璃瓶的见证下，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融为一体，仿佛两种危险的化学物质最终找到了彼此。
准备进行一场或许美丽、或许毁灭的反应。
乔薇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的生命，还有那些可能的未来受害者。
而江沉，这个痴迷于对抗时间的男人，是否意识到，他的永恒追求，终将在时间的洪流中灰飞烟灭？
雨水拍打着窗户，形成一种奇异的节奏，就像生命倒计时的滴答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