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蘅蜷缩在暗室东北角的草席上，腕间铁链嵌进皮肉的痛楚早己麻木。石墙上的铜灯结着蛛网，豆大的火苗将她的影子劈成两半，一半凝固在渗着水痕的砖面，另一半随着铁链晃动，在发霉的墙纸上投下扭曲的轮廓。这是她被囚禁的第三千六百五十天，指尖的银针第十三次戳破食指，血珠坠进三足砚台，与陈年老墨混出深紫的浆，像极了后山崖壁上终年不化的毒苔。
“第三百六十次抄录，子时前需见真章。”长老的声音从石门的铁栅栏漏进来，伴随铁锈味的风，卷动石台上摊开的《忆道真解》。清蘅盯着书页上“斩忆成道”西个朱砂大字，喉间泛起苦涩——十年前被拖进这暗室时，她分明看见清瑶站在月桂树下，发间别着她送的玉簪，正将一颗桂花糖塞进嘴里。可如今，关于姐姐的体温、笑声，都成了掌心胎记偶尔传来的灼痛，细碎如镜中裂痕。
狼毫笔杆在掌心压出青紫色的痕，她蘸满血墨，笔尖悬在“胎魂”二字上方。墨迹未及落下，石墙外突然传来清瑶的惊呼——是又在试新学的“忆剑诀”？那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刺破她记忆里的茧房：八岁生辰，清瑶偷藏了她的蜜渍梅子，却在深夜翻墙进来，往她枕头底下塞了只绣着并蒂莲的绢袋，里面装着半块咬过的绿豆糕。可此刻，当她试图回忆姐姐的眉眼，脑海里却只剩长老袖口晃动的“胎魂祭灯”残卷边角。
血墨滴在纸页，晕开蛛网般的纹路，显露出书页夹层的批注：“双生之体，胞妹记忆为引，方窥忆道门径。”清蘅忽然笑了，笑声惊飞梁上的蝙蝠。她咬破舌尖，将混着血腥味的唾沫吐在“胞妹”二字上，却见墨迹诡异地渗进纸背，浮现出清瑶的虚影——对方眉心红痣明灭，正举剑劈向镜渊里的倒影。掌心的胎记骤然发烫，她低头，看见蝶形纹路边缘己爬上黑紫脉络，如同被墨汁侵染的蝴蝶翅膀，正一寸寸覆盖心口。
更夫敲过三更时，最后一个“魂”字终于落成。清蘅望着满纸血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那枚刻着“清”字的羊脂玉，在她被拖进暗室时碎成两半，其中半块至今藏在草席下，贴着她心口的位置。此刻，她伸手摸索那块碎玉，却触到一片潮湿——不知何时，泪水己浸透草席，混着石缝渗出的地下水，在身下积成小小的水洼。
石门“吱呀”开启，长老的玄色长袍扫过积水，带来的冷雾。他取走抄本时，清蘅瞥见他腰间悬挂的凌仙宗令牌，正面刻着“忆道”二字，背面却密密麻麻刻着一串名字：“沈清瑶/沈清蘅”排在最后，前面是一百零七个双生儿的姓名，每个名字都被朱砂圈住，像极了墓碑上的刻痕。
“进步显著。”长老指尖抚过纸页，清蘅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檀香，与清瑶身上的沉水香截然不同，“待你抄完最后一卷，你姐姐便能冲击元婴境。”铁链突然收紧，她被拽向石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抬头时，她正对上长老眼底的浑浊——那目光让她想起暴雨夜的血月，襁褓中重叠的啼哭里，那声不属于婴儿的冷笑。
远处突然传来剑鸣，清瑶的气息如烈焰般灼穿暗室石壁。清蘅的胎记剧烈灼烧，她看见自己映在铜盆血墨里的脸，眼尾不知何时爬上了与清瑶 的朱砂痣。墨汁泛起涟漪，倒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在暗室抄经，一个在阳光下舞剑，而她们掌心的胎记，正拼成完整的蝶形——那是十年前被夺走的、属于双生儿的印记。
更漏滴答，清蘅捡起掉落的狼毫，笔尖又一次戳破指尖。血珠坠进砚台，与旧墨交融，在石台上洇出小小的血泊。她忽然想起清瑶曾说过的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可此刻，这句话在暗室的阴影里碎成齑粉，混着血与墨，成为《忆道真解》里又一个等待被吞噬的字符。而她知道，当最后一个字落成时，那个藏在记忆深处、会把绿豆糕留给她的姐姐，终将彻底消失在凌仙宗的月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