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尸毒窟的腥风还黏在喉头,每一次喘息都刮得肺叶生疼。
左肩的撞伤火辣辣地灼烧,背上残留着师兄叶青冰冷粘稠的黑血,那气味钻进骨头缝里,混合着万人坑底亿万白骨沉淀的怨毒,成了烙印在魂魄里的诅咒。
刚冲出那条狭窄得几乎挤碎肋骨的侧谷,天光惨白刺眼,却也稀薄得可怜。
脚下不再是粘稠的尸泥,换成了被毒瘴浸透、寸草不生的深褐色硬土,硌着靴底。
劫后余生的喘息粗重又压抑,像破旧的风箱。
赵昊拄着半截残刀,仅存的十几个亲兵个个带伤,面如死灰,眼神里残留着对那片猩红地狱的恐惧,和对身边人的刻骨怀疑——目光的焦点,正是那个被士兵粗暴地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苏绾绾。
她摔在硬土上,发出一声短促虚弱的痛哼。
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沾满泥点和污血,散乱的发丝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破碎的衣袖下,那只用脏污纱布草草包裹的右腕,脓液浸透的痕迹更深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比腐尸更纯粹的腐烂恶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像毒蛇的信子。
“咳咳…”她剧烈地呛咳着,单薄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挣扎着想坐起来,沾满污泥的手指向西南方一片被灰紫色死气笼罩、怪石嶙峋如鬼牙的山坳。“…那边…咳咳…‘葬魂谷’…鬼哭兰…就在谷底…阴湿…石缝…”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濒死的虚弱。
葬魂谷?
我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前世作为医者踏遍南境绝地,那片山坳根本不是什么葬魂谷!
那是毗邻瘴源核心、连飞鸟掠过都会瞬间化为白骨的“蚀骨风眼”!
终年刮着混合剧毒尘埃和怨灵碎屑的蚀骨罡风!
进去的人,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怒火,冰冷刺骨,混杂着对寒鸦坳里枉死将士的滔天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几乎在苏绾绾话音落下的同一秒,我动了!
身影如一道撕裂惨白天幕的血色闪电!
“啪——!!!”
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裹挟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扇在苏绾绾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
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打得猛地侧翻出去,脸颊瞬间红肿高胀,嘴角破裂,一缕刺目的鲜红蜿蜒而下,滴落在深褐色的毒土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死寂。连风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苏绾绾!”我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寒冰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碴,狠狠砸在她脸上,“你以为我沈惊鸿,是那任你戏耍的蠢物?!寒鸦坳里被你害死的将士的血,还没冷透!”
苏绾绾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剧痛,嘴里满是铁锈的腥甜。
她惊恐地抬头,撞进我那双翻涌着血色风暴的眼睛里,那里面的杀意和冰冷,让她如坠冰窟,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苏绾绾身体拼命向后缩,泪水汹涌而出,哭得梨花带雨:“不…不是我…我没有…我不知道那里那么危险…我只是…只是感应到了…感应到了腐骨草的气息…呜呜…沈姑娘…沈姑娘你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忙…”
帮忙?
帮忙把赵昊和他最精锐的部下送进万劫不复的尸窟?
帮忙让这数百忠勇将士化为脓血,尸骨无存?
“腐骨草,”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所有人的耳膜,“感应到了?”
苏绾绾身体一颤,泪水流得更凶,拼命点头,带着哭腔:“是…是…就在那个方向…我感应到了…很强的死气…我以为是腐骨草…呜呜…我真的不知道…”
“呵。”我伸手抹掉脸上的血迹,“苏绾绾,你果然还是那个坏到骨子里,信你我也是蠢到家了。”
“沈主事!杀了她!这毒妇故意指错路!寒鸦坳!活活坑杀了我137个兄弟啊——!!”那嘶吼破碎沙哑,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同伴的热血与自己的绝望。
他一步跨前,手中卷刃的残刀带着凛冽的杀意,首指苏绾绾的咽喉!
刀锋上还沾着寒鸦坳里兄弟的黑血,腥气扑鼻。
“跟这贱人废什么话!她根本就没安好心!一刀砍了干净!祭我兄弟亡魂!”离得最近的士兵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绾绾,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其他的士兵,那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幸存者,眼神也瞬间变了。
恐惧被更强烈的愤怒和杀意取代,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粗重的喘息里带着野兽般的低吼。
寒鸦坳里同胞凄厉的惨叫、融化的皮肉、翻腾的尸潭…一幕幕惨景浮现在眼前,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看似柔弱不堪的女人!
陆清河无声地走到我身侧,冰冷的视线扫过狼狈不堪的苏绾绾,如同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他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拭着锋刃,动作优雅,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机。
他没有说话,但那姿态,只要我微微颔首,那匕首下一秒就会穿透苏绾绾的咽喉。
魏肖也大步走了过来,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苏绾绾笼罩。
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翻腾的怒火和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在苏绾绾身上。
他一只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拇指顶开了刀锷,发出轻微却致命的“咔哒”声。
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苏绾绾的喉咙。
她吓得魂飞魄散,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她能感觉到赵昊刀锋的冰冷,能闻到士兵身上浓烈的血腥和杀意,更能清晰地看到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要将她挫骨扬灰的寒芒!
“不——!不要!”她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拼命挪蹭,试图远离那致命的刀锋,污泥沾满了她破碎的衣裙。
“沈惊鸿!沈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信我!再信我这一次!”她涕泪横流,糊了满脸的血污和泥土,狼狈得像阴沟里最肮脏的老鼠,哪里还有半分“神启者”的圣洁。
“信你?”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刻骨的嘲讽和杀机,“信你再用一条死路,葬送剩下人的性命?还是信你,用我们的血,去浇灌你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
我的目光扫过她那只不断渗出黑脓的右腕,那股奇异的、纯粹的腐烂恶臭更加浓烈了。
这味道…绝非寻常伤口溃烂!
心头那个模糊的猜测愈发清晰——她这伤,这引路的能力,恐怕都与那所谓的“系统”脱不了干系!
是她换取力量的代价?
还是那东西寄生在她身上的证明?
“苏绾绾,”我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你不想活,我不拦你。你就留在这南境的毒风里,慢慢享受这腐烂的滋味,自生自灭吧。”说完,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她一眼,那姿态,是彻底的无视与放弃。
“走!”我对赵昊和众人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不——!!!”苏绾绾发出绝望的哀嚎,那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带着濒死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猛地扑倒在地,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我的靴边,指甲几乎要抠进皮革里。“沈惊鸿!你不能丢下我!我说!我什么都说!鬼哭兰!泣血藤!七情花!所有!所有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她仰着头,泪水混着血污冲刷着脸上的污泥,露出底下绝望到扭曲的五官,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我的脚步顿住。
靴子上传来她手指冰冷的、带着粘腻汗水和污泥的触感,令人作呕。
“谢大人。”我看向谢晏书,“烦请记录。”
谢晏书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本特制的防水皮纸簿。
他走到苏绾绾面前停下,清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落在苏绾绾身上,声音平静无波:“说。鬼哭兰、泣血藤、七情花。生长的环境,特征,周围可能的异状。事无巨细。”
赵昊眼中凶光一闪,狞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苏绾绾的后领,像拎一只待宰的鸡仔,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拖起。
“贱人!!说!敢漏一个字,老子现在就剐了你!”他手中的残刀刀背,毫不留情地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冰冷的金属触感激得苏绾绾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和呜咽。
苏绾绾被谢晏书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恐惧的抽噎,红肿的嘴唇哆嗦着,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
“鬼…鬼哭兰…生长在…在极阴极寒之地…有千仞绝壁…有古战场或者万人坑的深处…最好…最好有地下暗河…潮湿…它…它不开花的时候…像普通的墨兰…但…但叶片背面…有…有细小的、像人哭脸一样的暗纹…开花时…花…花是透明的…像冰…会…会发出像女人哭一样的声音…闻久了…会…会让人产生幻觉…疯掉…有…守穴…腐心蟾…毒可…蚀金…”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晏书的表情和我的脸色。
“泣血藤…”她舔了舔破裂流血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缠绕在…在千年古榕上…藤身…像…像干涸的血痂…暗红色…布满…布满裂纹…割开藤皮…会…会流出像血一样粘稠的汁液…有…有剧毒…而且…而且它周围…一定有…有强大的守护毒物…可能是…是蛇…或者…或者毒蝎群…它…它只长在…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涧峡谷…瘴气特别浓的地方…”
“七情花…”苏绾绾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最…最邪门…它…它没有固定的生长地…可能…可能在乱葬岗…可能在古墓…也可能…在活人的村落里…它…它像野草…不起眼…但…但会散发出…一种…一种很淡很淡的甜香…闻到的人…会…会勾起心底最强烈的欲望…或者…最深的恐惧…引动…心魔…幻象丛生…然后…自己走到花旁边…被…被它吃掉…它…它开花的时候…花瓣…会变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对应人的…七种情绪…花旁…或有…七情蛛…织幻网…无形…需…澄心静气…”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速很慢,时不时停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又似乎在斟酌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每一次停顿,都能感受到周围冰冷目光的压力。
谢晏书手中的炭笔在皮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神情专注,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在苏绾绾的描述间隙,插入一两个简短而精准的问题:
“鬼哭兰伴生的阴寒苔藓,是否呈现冰蓝色?”
“泣血藤依附的铁木,树心是否中空腐朽?”
“七情花的甜香气味,在月圆之夜是否最为浓烈?”
他的问题往往首指关键,甚至有些细节连苏绾绾都似乎未曾留意,被问得一愣,眼神闪烁,只能含糊其辞或被迫补充。
谢晏书也不追问,只是平静地记录下她的回答,偶尔在某个关键处,笔尖会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苏绾绾的脸。
苏绾绾被问得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流下,狼狈不堪。
在谢晏书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无所遁形。
好几次,她眼神飘忽,描述出现细微的矛盾,都被谢晏书不动声色地用问题点了出来,逼得她不得不圆谎或改口,越发显得心虚气短。
终于,她描述完了。
陷入一片沉默。
只有炭笔划过皮纸的沙沙声,和山风吹过谷口的呜咽。
谢晏书合上簿子,走到我和魏肖、陆清河面前。
他展开皮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三幅简略却特征鲜明的图样,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苏绾绾的口供和他的疑问。
炭笔线条干净利落,如同他本人。
“惊鸿,侯爷,魏将军。”谢晏书的声音清朗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苏氏所述,真假掺杂。鬼哭兰特征,与《南疆异物志》残卷所载‘阴魄兰’有七分相似,其声惑心之能,亦与西南巫蛊‘迷魂引’记载类同,可信度…六成。泣血藤描述,与太医院秘录中提及前朝南征将领所中奇毒‘血藤引’源头植物形态高度吻合,其守护毒物之说,亦符合南疆毒物共生常理,可信度…七成。”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第三幅图:“唯此‘七情花’,所述过于邪异飘渺。气味惑心,自投罗网,花变七色…下官遍览典籍,闻所未闻。其描述,倒更像志怪话本中的妖物。可信度…不足三成。且…”他顿了顿,清冷的眸光扫过苏绾绾方向,“苏氏在描述此物时,眼神闪烁,语速忽快忽慢,前后有三处细微矛盾,似有隐瞒或夸大。”
“哼!”魏肖重重冷哼一声,虎目如电,狠狠剐向苏绾绾,杀意毫不掩饰,“这贱人果然还是贼心不死!留着就是祸害!惊鸿,依我看,不如…”
苏绾绾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如鬼,惊恐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不…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七情花…真的存在…我没骗你们…”
“大哥不忙,我们先研究推演一下。”
我、陆清河、魏肖、谢晏书,还有勉强支撑着、由张院正(刚赶到不久)紧急处理过伤口的赵昊,以及几位精通毒物地理的太医,围拢在这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三幅图前。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
血腥味、汗味、药味、还有苏绾绾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腐烂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头顶是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猩红的瘴气如同活物的巨兽,在天际线缓缓蠕动翻滚,带来沉闷的、仿佛大地在呻吟的呜咽声。
“这贱人要是再使诈…”赵昊捂着包扎好的伤口,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蜡黄,他死死盯着跪伏在不远处、如同烂泥般的苏绾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只怕我们这些人,都要被她拖进真正的十八层地狱,死无葬身之地!”他眼中的恨意和怀疑浓得化不开。
“赵统领,”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险地,最终落在那条代表“鬼哭兰”的标记上,“顾不得那么多了。”时间,是流淌的毒液,每一刻都有人在化为脓血。
我抬头看向谢晏书:“谢大人,你心思缜密,学识渊博。继续审她,”目光冰冷地掠过苏绾绾,“把她脑子里所有关于南境毒瘴、邪物、地形的细节,一丝不漏,全给我挖出来!结合你胸中所学,还有诸位太医的经验,”我看向那几位面色凝重、鬓角渗汗的老太医,“推演!反复推演这三条路线!找出最有可能的、风险相对最低的!有任何新的发现或疑虑,立刻飞鸽传信!”
谢晏书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地迎上我的视线,微微颔首:“惊鸿姑娘放心,晏书定竭尽所能。”他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在这绝望之地,莫名地给人一丝支撑的力量。
“赵统领,你和将士们镇守后方,协助谢大人,看押要犯,接应可能的援军,就拜托诸位了!”
“张院正,”我的目光转向那位须发皆白、正在给一个重伤士兵施针的老太医,“苏绾绾的伤,你看着处理。”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只要不死,留一口气能说话就行。”仁慈?那是留给活人的。对她,只需确保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张院正手一抖,银针差点扎偏,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触及我眼中那片冰封的杀域,心头一凛,连忙垂首:“…老臣…明白。”身为太医,他太清楚“只要不死”这西个字背后,可以有多少“生不如死”的操作空间。
安排妥当,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凝聚着死亡气息的图,目光锁定“鬼哭兰”。
“大哥,”我看向身旁如同铁塔般矗立的魏肖,他玄甲染尘,却依旧散发着山岳般沉稳可靠的气息,“陆清河,”我的视线转向另一边。陆清河一身玄衣,沉默地立着,俊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桃花眼,深不见底,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一首缠绕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压抑到极致的后怕。
寒鸦坳里他抱着我时,那剧烈到不正常的心跳和手臂细微的颤抖,我并未忽略。
“我们出发,”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狠狠压入肺腑,化作冰冷的动力,“先去找鬼哭兰。”
我抬手指向鬼哭兰大概的方位,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个东西,我大概知道在哪里。”
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一片被暗红雾气笼罩的、死寂的古老战场遗迹,遍地插着锈蚀的刀枪剑戟,如同巨大的坟场。
中心,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巨坑…血泥翻滚…曾有透明小花影子,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
陆清河的眼眸骤然缩紧,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刺痛般的阴鸷。
他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是那所谓的“启示”?还是…她和那个地方,也有某种他不了解的、该死的联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捏得发白。
魏肖则重重点头,虎目中爆发出磐石般的战意:“好!大哥护着你!管它刀山火海,闯了便是!”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随时准备撕裂前方的毒瘴。
不再有丝毫犹豫。
我最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如同被抽去脊梁骨的苏绾绾,她似乎察觉到我们的行动,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转身。
猩红的天幕如同浸透血污的巨布,沉沉地压在头顶,翻滚的毒瘴深处,传来怨灵若有若无的尖啸。
前方,是比寒鸦坳更加凶险莫测的绝域。
身后,是谢晏书清冷专注审问苏绾绾的声音,太医们低声紧张的推演,以及赵昊压抑着痛楚和愤怒的沉重喘息。
我迈开脚步,踏向那片翻涌的猩红。
魏肖如同一座移动的玄铁堡垒,沉默而坚定地护卫在我左侧前方,沉重的步伐踏碎枯骨与尘埃。
陆清河的身影则如一道冰冷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贴在我右侧稍后的位置。
他玄色的衣摆拂过被毒瘴浸透的深褐色土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然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我牢牢笼罩。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正死死烙在我的背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偏执的审视与…占有。
每一步踏出,脚下的硬土都传来轻微的反震,左肩的撞伤和脸颊被刀风刮破的伤口便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寒鸦坳的惨烈代价。
空气里那股混合了血腥、腐朽和甜腻瘴气的味道越来越浓,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试图扼住咽喉。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开始向下倾斜。
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轮廓。
那是一片广袤到望不见边际的战场遗迹。
断裂的、锈蚀成暗红色的巨大兵器如同巨兽的骸骨,斜插在深褐色的、仿佛被无数鲜血浸透又干涸了千万遍的土地上。
破碎的旌旗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布条,挂在扭曲的金属杆上,在带着腥味的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累累白骨半掩在泥土里,或完整,或碎裂,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片被死亡彻底统治的荒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是血,干涸了不知多少岁月却依旧散发着强烈怨念的、亿万生灵的血!
战场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如同大地被撕裂后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狰狞地张着口。
坑口边缘,暗红色的泥土如同被鲜血反复浸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还在蠕动的粘腻质感。
坑内,翻涌着一种深褐近黑、粘稠如粥的泥浆——血泥!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绝望与暴戾的怨毒气息,正是从这深坑中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形成肉眼可见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灰黑色气柱,汇入上方翻滚的猩红毒瘴之中!
这里,就是鬼哭兰的巢穴!那气息,那景象,与前世的记忆碎片轰然重合!
“就是这里。”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首面深渊的沉重。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嘶嘶——!”
无数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到极致的嘶鸣声,陡然从深坑边缘、从那些锈蚀的兵器骸骨下、从半掩的白骨堆中响起!如同千万条毒蛇同时被惊醒!
紧接着,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猩红“潮水”,猛地从那巨大的血泥坑边缘漫了上来!
那不是水!
是蛇!
“那贱人果然不老实!”魏肖呸了一声。
无数条通体覆盖着细密如血玉般的鳞片、只有手指粗细、却长着三角形狰狞头颅的怪蛇!它们的眼睛是两点凝固的、毫无生机的暗金色,口中信子吞吐,发出高频的“嘶嘶”声,速度快如闪电!
血鳞蛇群!
它们汇成一片蠕动的、粘稠的猩红血潮,带着刺鼻的腥风和致命的凶戾,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水,朝着我们立足的这片高地,疯狂地席卷而来!
那猩红的鳞片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