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楼道,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余文国站在自家门口,手里的钥匙却迟迟插不进锁孔。
手机屏幕上的陌生短信像一条毒蛇,在他眼前扭曲蠕动。
黎先科为什么会找他?是为了三年前那笔没谈成的 “合作费”,还是为了他藏在老家衣柜底下的那个铁皮盒?
“咔哒” 一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孙秀莲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发黑:
“你可算回来了,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怨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余文国身后的楼梯口。
余文国把手机塞进裤兜,勉强笑了笑:
“跟局里同事吃饭,喝多了点。”
他侧身走进屋,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
餐桌上还摆着半盘没吃完的炒青菜,菜汤己经结了痂。
“又去‘西施村’了吧?”
孙秀莲关上门,语气里有讥讽,“吴局长可真是‘器重’你,刚出来就摆这么大的排场。”
余文国没接话,径首走向卧室。
他需要冷静一下,理清黎先科那条短信的来龙去脉。
三个月前他被带走时,黎先科正在竞标城郊的一个煤矿,而他手里掌握着该矿区的地质勘探报告 ——
那份报告显示,矿区深层有大量优质煤层,价值远超起拍价。
当时黎先科曾塞给他一个装满现金的信封,让他 “通融” 一下,把报告里的数据 “调整” 一下,他没敢收,却把报告复印了一份藏了起来。
“你等等!” 孙秀莲突然叫住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快递盒,“今天收到的,没写寄件人。”
快递盒是牛皮纸的,上面用打印机打着余文国的名字和地址,确实没有寄件人信息。
余文国心里一紧,撕开胶带,里面掉出一个黑色的 U 盘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点开看看,或许对你有用。”
他插上 U 盘,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后,画面里出现的竟是章友福 —— 那个跟他有过多次接触的煤矿老板。
视频背景是一个豪华卧室,章友福赤身地躺在床上,旁边趴着一个陌生女人,两人正在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
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有人在偷拍。
“这…… 这是谁发来的?” 孙秀莲吓得捂住了嘴,脸色惨白。
余文国没说话,手指飞快地拖动着进度条。
视频里,那个女人换了好几个姿势,章友福虽然醉醺醺的,动作却很 “卖力”。
画面右下角有时间显示 —— 今天下午五点十五分,正是他在 “西施村” 参加接风宴的时候。
“章友福……” 余文国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下午在宴会上,李然匆匆离开时,冉德衡那慌张的表情。
还有黎先科的副总发来的短信…… 难道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你认识他?” 孙秀莲怯怯地问。
“何止认识,” 余文国关掉视频,拔掉 U 盘,“他是古溪镇的煤炭老板,跟黎先科走得很近。听姚斌讲,黎先科想买断他沙溪岩煤矿的矿权。”
他一首认为章友福是天公地道的好人,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荒唐。
“那这视频……”
“肯定是有人想搞他。” 余文国把 U 盘塞进抽屉深处,“别声张,就当没看见。”
他心里清楚,这种桃色视频一旦泄露,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程,甚至性命。
寄件人把视频寄给他,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 想拉他入伙?
孙秀莲还想说什么,余文国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姚斌打来的。
“余哥,睡了吗?” 姚斌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跟你说个事,章友福出事了!”
“出事了?” 余文国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刚才接到报警,说章友福在梦圆宾馆晕倒了,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
姚斌压低声音,“听说…… 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晕倒的。”
果然不出所料。
余文国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知道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明天去看看他。”
挂了电话,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孙秀莲看着余文国苍白的脸色,突然哭了起来:
“文国,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你刚出来,能不能…… 能不能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余文国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寒意。
他看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灭着,看不清牌号,但他认得那辆车 —— 是黎先科常开的那辆。
“放心吧,” 余文国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心里有数。”
但他心里清楚,从他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吴良友的 “器重”,姚斌的 “示好”,黎先科的短信,还有章友福的不雅视频……
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第二天一早,余文国就去了医院。
章友福住在 VIP 病房,门口守着两个男人,一看就是煤矿上的管理人员。
余文国刚走近,其中一个就拦住了他:“你找谁?”
“我是县国土局的,来看望一下章老板。”
余文国递上自己的工作证 —— 虽然他现在算得上是服刑人员,但工作证还没有被注销。
保镖接过工作证看了看,才放他进去。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香水混合的怪味,章友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打着点滴,旁边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是不雅视频里的那个“主角”。
“余哥?” 章友福看见余文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了尴尬,“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余文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目光却在那个女人身上扫过。
女人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显然有些紧张。
“没事没事,”
章友福勉强笑了笑,“就是…… 就是喝多了,有点低血糖。”
“是吗?” 余文国走到病床边,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是跟这位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晕倒的?”
章友福的脸色瞬间变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女人 “啊” 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我…… 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就匆匆跑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章友福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余文国按住了:“别动,好好躺着。”
余文国看着他,眼神锐利,“老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昨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
章友福避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唉,别提了,被人算计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昨天黎先科约我吃饭,说谈买矿的事,我喝多了,突然觉得浑身发热,一下子晕乎乎的,眼睛也模糊了。醒来就在宾馆了,旁边躺着她……”
“然后呢?”
“然后……” 章友福的声音更低了,“然后就有人敲门,说要检查,我一着急,就晕过去了。”
检查?余文国心里冷笑。恐怕不是检查,是来 “取证” 的吧。
他想起那个匿名快递里的视频,看来黎先科不仅拍了视频,还派人去 “现场执法”,目的就是要抓住章友福的把柄。
“黎先科为什么要算计你?” 余文国追问。
“可能…… 可能是为了那个煤矿吧。”
他顿了顿,突然抓住余文国的手,“余哥,你得帮我!要是这事传出去,我就完了!”
余文国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怎么帮你?” 余文国抽回手,“这事我可管不了。”
“你能管!” 章友福急切地说,“你跟吴局长关系好,只要你去说说情,让黎先科把视频删掉,我…… 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跟吴局长关系好?余文国在心里苦笑。
在吴良友眼里,他现在恐怕连颗棋子都算不上。
但他没说破,只是淡淡地说:
“我试试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黎先科到底想让你干什么?”
章友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把古溪镇那个矿卖了,出价500万,他们只想给300万。”
余文国知道,章友福在古溪就一家矿——
沙溪岩煤矿,凭现有储量,少说值8000万以上。
心里一动。如果500万拿过来,价值至少翻十多倍。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黎先科打的算盘可真不小。
“你答应了?”
“我没答应,” 章友福摇摇头,“300万我觉得太亏了。”
所以黎先科就用美人计来要挟他,余文国终于明白了。
黎先科这招够狠,先是灌醉章友福,再安排女人拍视频,最后用视频来逼他就范。
如果章友福不答应,黎先科就把视频曝光,到时候章友福身败名裂,黎先科就能顺理成章地达成所愿。
“行,我知道了。” 余文国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走出病房,余文国感觉头有点晕。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黎先科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而吴良友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姚斌昨天说李然跟黎先科走得很近,难道吴良友默许了?
他掏出手机,想给姚斌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事,手指却在拨号键上停住了。
姚斌真的是想跟他 “互相照应” 吗?还是说,姚斌也是黎先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故意接近他,想从他这里套取什么信息?
正犹豫间,手机突然响了,是吴良友打来的。
“老余,在哪呢?” 吴良友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过来一趟我办公室,有点事跟你说。”
“好,我马上过去。” 余文国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他抬头望向天空,几只麻雀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走进吴良友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茶香扑面而来。
吴良友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泡茶,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个茶杯。
“来了?坐。” 吴良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动作不紧不慢。
余文国坐下,看见吴良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沙溪煤矿的资料。
他心里一紧,果然跟那个矿有关。
“听说你去看章友福了?” 吴良友一边倒茶,一边看似随意地问。
“嗯,去看了看。” 余文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有点低血糖。”
余文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很烫,烫得他舌头有点发麻。
吴良友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意味深长:“低血糖?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他放下茶壶,目光首首地看向余文国,“老余,有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余文国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吴良友指的是什么。“吴局长,我……”
“你听我说,” 吴良友打断了他,“黎先科那边有意向拿下章友福这个矿,他这个人虽然手段多了点,但做事还算靠谱。”
“果然是这样。”余文国终于明白了,吴良友这是在给他交底,让他别碍事。
“吴局长,煤矿的卖价上去了,税收才能上去,几百万就准备出手,古溪镇政府会同意吗?”
“政府那边的事,我来协调,你不用担心,”
吴良友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章友福那边,你跟他熟,帮我去说说,让他配合一下。”
余文国看着吴良友平静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在看守所门口拍着他肩膀说 “你受苦了” 的吴局长吗?这分明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吴局长,章友福他……”
“我知道他出事了,” 吴良友打断他,“不就是那点破事吗?男人嘛,逢场作戏而己。只要他肯配合,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余文国面前,“这个你拿着,去跟章友福说,这事办成了,他以后干什么,国土部门一定全力支持。”
信封不厚,但余文国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想起三个月前,就是因为收了类似的信封,他才走进了看守所。
现在,吴良友又把这样一个信封推到了他面前。
“吴局长,我……” 余文国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吴良友的脸色沉了下来,“老余,你别忘了,你能出来,是谁在帮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刺穿了余文国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终于明白了,吴良友保他出来,不是因为兄弟情深,而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现在,该是他 “回报” 的时候了。
他看着面前的信封,又想起家里抽屉里那个装着章友福不雅视频的 U 盘。
一边是吴良友的威逼利诱,一边是黎先科的阴险算计,而他,就夹在中间,像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
“我…… 我知道了。”
余文国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信封,感觉手里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就对了嘛,” 吴良友的脸色缓和下来,又恢复了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老余,好好干,以后有你的好处。”
走出吴良友的办公室,余文国感觉浑身无力。
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他想起巧巧发来的短信,想起妻子担忧的眼神,想起看守所里冰冷的铁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出的可能不是牢笼,而是走进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余队长,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们该见个面了。”
余文国看着短信,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局中藏局,计中有计,他现在才明白,这场游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远方,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