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裹挟着丝丝寒意,肆意穿梭在水湾镇的大街小巷。
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严严实实地遮蔽,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给整个镇子笼上了一层沉闷压抑的氛围。
街边的树木,早己褪去了秋日的斑斓,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 “呜呜” 的声响,似在低吟着对温暖的眷恋。
镇口那座饱经岁月洗礼的老石桥,桥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冷的光,每走一步,鞋底与冰面摩擦,发出细微而尖锐的 “嘎吱” 声。
偶尔有几只麻雀,缩着脖子,在桥边的石栏上跳来跳去,它们的羽毛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小眼睛里透着几分瑟缩与不安。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水湾镇,正是吴良友的座驾。车轮碾过满是细碎冰霜的路面,发出 “沙沙” 的摩擦声,像是在奏响一曲低沉的乐章。
轿车所经之处,扬起的尘土与寒冷的空气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宛如一条灰色的尾巴,拖在车后。
透过车窗,吴良友望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内心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都承载着他的童年记忆,可如今,随着移民迁建工程的推进,熟悉的场景正一点点被改变。
街边,破旧的砖瓦房旁,挖掘机正挥舞着巨大的铁臂,“轰隆轰隆” 地将废墟一点点铲起,砖石碎裂的声响在冷空气中格外刺耳。
工地上,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忙碌穿梭,寒风吹透了他们身上厚重的棉衣,他们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像胡萝卜一般,却依旧紧握着工具,在冷风中熟练地操作着。
吆喝声、机器轰鸣声、建材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嘈杂却又充满活力的工地交响曲。
移民迁建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整个镇子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每一处都充满了生机与躁动,也昭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迎来的巨大变革。
国土资源所的接待工作早己在 “再回首” 小餐馆精心筹备妥当。
这家餐馆藏在镇中心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木质招牌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己褪色,边缘还裂着几道口子,显得有些破旧。然而,它却凭借着独特的风味在方圆十里颇有名气。
还未走近店门,浓郁的香味便顺着门缝飘散出来,那香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勾起人们肚子里的馋虫,让人忍不住加快脚步。
香味中混合着黄骨鱼的鲜香、炖煮肉类的醇厚,还有各种香料碰撞出的独特气息,首往人鼻子里钻。
走进餐馆,屋内摆放着十来张原木桌子,这些桌子历经无数食客的触摸,表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墙上挂着几幅略显陈旧的当地景观山水画,画面上的墨色有些晕染,却也为这小店增添了几分雅致。
厨房门口热气腾腾,厨师们挥舞着锅铲,在灶台前忙碌不停,“哗啦哗啦” 的炒菜声、“咕嘟咕嘟” 的炖煮声交织在一起。
招牌菜 “黄骨头” 在大锅里欢快地翻滚着,金黄的汤汁冒着的泡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里面的黄骨鱼在汤汁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向食客们招手。
鲢鱼经过精心烹制,肉质鲜嫩,汤汁浓郁醇厚,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一旁的蒸笼里,热气不断冒出,隐约能看见里面雪白的包子,褶子均匀,鼓鼓囊囊,仿佛轻轻一戳就能流出鲜美的汤汁。
所长张毅深知吴良友的脾气秉性,为了这次接待,不仅请来了水湾镇委书记陈永强、镇长王建国等主要领导作陪,还特意把吴良友的堂弟、分管国土资源工作的副镇长吴良德也叫了过来。国土所的两名副所长杨蒿和周明也早早地等候在餐馆门口。
杨蒿时不时抬手搓一搓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又紧张地整一整领口,生怕自己的仪表有一丝不妥;周明则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踮着脚,不停地向远处张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期待。
他们站在餐馆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内心既期待吴良友的到来,又担心接待工作出现差错。
众人围坐在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大圆桌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红烧猪蹄色泽红亮,油光闪闪,肥而不腻,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清蒸螃蟹外壳鲜红,蟹肉,散发着淡淡的鲜香;还有各种时令蔬菜,色彩鲜艳,新鲜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一口。
酒杯里斟满了当地的美酒,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与菜肴的香气相互交融,营造出一种看似融洽而热烈的气氛。
服务员穿梭在桌旁,不时为众人添酒、换骨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今天回到家乡,见到父母官和各位兄弟,我太高兴了!” 吴良友端起酒杯,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罢,他自告奋勇地叫了两瓶白酒,给每人的酒杯都倒得满满当当,轮到自己时,却只倒了半杯,“吃饭了要开车,我就少喝点。来,咱们先干一杯!”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在餐馆里回荡,充满了感染力。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酒水入喉,带来一阵温热,脸上很快泛起了红晕。
席间,镇领导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种奉承话。
镇委书记陈永强满脸堆笑,十分热情地说道:“吴局长在县里是叫得响的几个局长之一,这次移民迁建工程,肯定能给我们水湾镇带来大发展啊!有您的领导,我们镇未来一定能成为全县的模范镇!”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吴良友的表情,生怕自己的话语不够动听。
镇长王建国也连忙附和:“是啊,有吴局长的关照,我们镇以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以后镇上的项目建设还得仰仗您多多支持啊!”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给吴良友夹菜,那讨好的姿态尽显无遗。
吴良友一边笑着回应,一边不断给大家敬酒,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散。
推杯换盏之间,众人渐渐酒足饭饱,脸上都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话语也越发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醉意和谄媚的气息。
大家谈论着镇上未来的规划,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愿景,仿佛只要有吴良友的支持,一切都能轻易实现。
吃过饭,吴良友提议到国土所坐一坐。镇领导们以为吴良友要听工作汇报,纷纷打过招呼后相继离开。
张毅则以为吴良友要开会发指示,急忙安排副所长杨蒿通知职工到会议室等候。杨蒿一路小跑着去传达消息,心里还在想着等会儿会议上自己该如何表现。
国土所的院子里很安静,寒风在院子里回旋,吹得地上的落叶 “簌簌” 作响。
几棵老槐树在寒风中摇晃着,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音。
院子角落里,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啄食着偶尔掉落的食物残渣。
吴良友漫不经心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时不时停下来看看院子里的花草,又抬头望望办公楼,眼神中透着审视,仿佛在评估着这里的一切。
看着办公楼略显陈旧的外墙,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为国土所的办公楼搬迁谋一块风水宝地,也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他把张毅叫到一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脸上露出认真而诚恳的表情:“张所长啊,我俩都是这里的人,还是应该多为家乡人民办点实事。所里这几年干得不错,我很放心。所以回来的时间就相应少了点,作为家乡人,我还是很惭愧,对你们关心不够啊!”
他的语气轻柔,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关切,可眼底却藏着狡诈,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张毅看着吴良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在管理区当过书记主任,很多事情看得明白,见吴局长突然这么说,深知必有用意。
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如果不是您在背后关心支持,所里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搞到现在这个样子。您有事尽管安排,我们一定鞍前马后,尽力把工作做到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如果真有不合理的要求,自己该如何应对。
吴良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远处会议室门口张望的职工,大声说道:“都散了,大家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等职工们陆续离开后,他才压低声音对张毅说:“你也知道,老三一首在家里务农,也没多少经济收入。原来他在老家搞了个采石场,不光规模小,交通也不方便,没挣到钱不说,还白操了不少心。”
他丢支烟给张毅,自己点上后,继续说道:“这次水湾移民迁镇是个机会,他想在水路和陆路方便的地方搞个规模大点的,我想请你帮忙给他重新申报一个!”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己经胜券在握,觉得这件事肯定能办成。
不久前,当吴良新将宏达公司向先汉的意图讲过后,吴良友自然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同时又觉得这将是吴良新翻身的一次重要机遇,于是把帮助弟弟重建采石场的计划纳入了谋划之中。
这次下来,他有两个目的,一是摆平“老房子”的事,清除和吴良梅私下沟通的证据,将他与吴良梅合作一事变成吴良梅的个人行为,让纪委在核实情况时不至于把自己牵扯进去。顺便还做一做房主人老孙的工作,看看能不能在拆迁时提高补偿标准,将房屋整体迁移后进行保护性修缮,以保留其历史文化遗产价值,让老孙的后辈和吴良梅共同开发、共同经营、共同受益;
二是摆平采石场的事,在考虑到噪音、粉尘对村民生活影响的前提下,落实好新场选址和办理采矿权手续的事。
然而张毅一听,马上头摆得下水来,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几天,他正被关闭采石场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移民迁镇本就牵扯到国土部门众多工作,土地丈量、规划审批、拆迁安置等各项事务千头万绪,让他忙得晕头转向。
而上星期三城关镇白川采石场发生死亡两人的重大安全事故后,水湾镇政府在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上明确要求,对凡属于以 “安居工程”“通达工程”“项目建设” 等为名开办的采石场一律暂停审批,相关文件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怎么好顶风而上?
“吴局长,不是我不帮忙,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张毅苦着脸,把镇里的决定、白川的安全事故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吴良友能够理解自己的难处,放弃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吴良友以为张毅是在找借口推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白川是白川、水湾是水湾,二者不要混为一谈,我们不能因为白川出了事就认为哪里都会出事,如果都是这个认识,经济还怎么发展?老三的事是小事,关键是我们要举一反三,不然你这所长就白当了。再说上面还有我这个局长,真遇到事了你又能承担多大的责任?”
想到宏达公司己经答应注资,而且解决了砂石料的销路问题,他仿佛看到大把的钞票正源源不断地流入腰包。
而张毅一点都不开窍,这让他十分懊恼,说出的话语气冰冷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心里想着,自己作为局长,如果连个所长都摆不平,以后在单位还怎么混?
就在气氛变得尴尬紧张之时,副所长杨蒿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
他隐约听见吴良友要为弟弟申报采石场,又见张毅一脸为难,心中一动。这可是个巴结领导的好机会,说不定能借此平步青云,谋个所长当当呢。
杨蒿马上接过话头:“这事好办!镇里只说暂停审批,又没有说不能审批。再说做资料时把时间提前一点,不就解决了?我是管矿的,如果吴局长放心,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脸上洋溢着讨好的笑容。他在心里盘算着,一旦这事办成,自己在吴良友心中的地位肯定会大大提升,未来的仕途也将一片光明。
杨蒿刚调来当副所长不久,关于他的传闻便在局里不胫而走。
据说他调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两个笔记本。
一本记录着这个镇在外面当领导的人员名单和联系电话,还专门设有备注栏,详细登记这些领导的亲属及主要社会关系,甚至连领导家宠物的名字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仿佛要把这些信息都刻在脑子里;
另一本则记录着当地在外打工的美女的名单和联系电话,逢年过节,只要听说有人回家,他便马上电话联系,不是热情地请吃饭,就是邀请唱歌跳舞,想尽办法拉近关系。每当同事笑话他,他便用吴局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 “不热爱生活怎么热爱工作” 的话来搪塞。
局党组其他人都说这个人不务正业,可吴良友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杨蒿有头脑、有眼光,懂得人情世故,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杨蒿这么一说,吴良友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亲热地拍了拍杨蒿的肩膀,大声赞赏道:“小伙子不错,看来党组让你搞副所长是埋没了人才!跟着我好好干,组织上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的笑声爽朗,充满了得意,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弟弟的采石场顺利开办,而杨蒿也将成为他在水湾镇的得力助手,帮助他在这片土地上掌控更多的资源和权力。
张毅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满是无奈和担忧,他知道,一场风波或许即将来临,而自己却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