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国土所原所长聂茂华的任命文件刚刚下发，他前脚调到局机关任职，后脚组织旅游的摊子就落到了刘楚生肩上。
刘楚生坐在转椅上，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县局刚发的文件上，思绪却回到了半个月前的交接会上。
那天，聂茂华西装革履，嘴角挂着惯有的微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刘啊，黑川所就交给你了，好好干，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笑容里藏着的意味深长，让刘楚生当时就心里一沉。
回忆起聂茂华在任时的情形，刘楚生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人表面上风光无限，所里平日里也有些收入，可一到年底发奖金、福利的时候，钱就像蒸发了似的。
“上缴局里没返还”“公业务费超支”“给县局领导拜年”，这些理由成了他的口头禅。
职工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知道聂茂华和局长吴良友关系匪浅，即便心里有怨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 “穿小鞋”。
刘楚生还记得去年春节，一位老职工的妻子生病急需用钱，来找聂茂华预支奖金，却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含着泪离开的样子。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三五个职工探头进来。
为首的老莫搓着手，脸上满是期待，“刘所长，咱们黑川所这些年可太难了，勒着裤腰带过日子。这次局里组织旅游，所里能不能发点补贴？大伙出去一趟不容易，总得给家里人带点东西吧。”
他身后的几个职工也纷纷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刘楚生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
自己是 “双职工” 家庭，妻子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月工资才 1500 元，除去房贷和孩子的学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所里其他人大多是 “半边户”，家里全靠一个人的工资支撑，孩子上学要钱，田里的种子化肥要钱，人情往来的花销更是水涨船高。
他刚上任，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还怎么服众？
“行，我先了解一下所里的财务情况。” 刘楚生勉强挤出个笑容，等职工们离开后，立刻把会计叫了过来。
会计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时话不多，但做事十分认真。
“刘所长，本来上半年还有点收入，可上个星期三，聂所长突然取走了 8 万元，说是去局里交罚没款。现在账上一分钱都没了，再支就成赤字了。”
会计推了推眼镜，满脸无奈，从文件夹里拿出账本，指着上面的数字给刘楚生看。
刘楚生心里 “咯噔” 一下，8 万元可不是小数目！他顾不上多想，立刻拨通了分管副局长冉德衡的电话，把所里的困难和想给职工发补贴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希望县局能把这笔钱返还回来，让所里周转一下。
电话那头，冉德衡的声音透着疲惫，似乎刚刚处理完一堆麻烦事：“小刘啊，罚没款必须先上交财政，年底按比例返还用于公业务费开支。现在才年中，县局也拿不出钱啊。局里早就规定各所收支自求平衡，这事你看着办吧。要不，你首接请示吴局长？要是他同意，我们想办法预支点工作经费。但你得确保稳定，别出乱子。”
挂了电话，刘楚生咬了咬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他决定先搞清楚这 8 万元的去向，又拨通了财务股股长袁大秀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袁大秀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刘所长，县局根本没收到黑川所的 8 万元，你不会弄错吧？”
刘楚生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脑海中闪过聂茂华那张笑眯眯的脸。8 万元不翼而飞，他拿什么兑现对职工的承诺？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给吴良友打电话。
“谁让你给职工发补贴？胡闹！” 吴良友的咆哮声从听筒里炸出来，震得刘楚生耳朵生疼，“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让他们有意见尽管来找我，反了天了！”
刘楚生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解释：“吴局长，我也是为了稳定，所以向您汇报一下所里的状况和职工们的想法……”
“小刘啊，我理解你关心职工的心情，但不能坏了规矩。” 吴良友的语气缓和了些，像是换了个人。
“这次旅游每人 3000 元是全局统一了的标准，你搞特殊，让我怎么向其他所解释？你刚上任，要以身作则，有困难随时汇报。对了，聂茂华经验丰富，多向他请教。”
放下电话，刘楚生满心苦涩。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职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脸上满是对旅游补贴的期待。他只能采取缓兵之计，让职工先垫付费用，承诺以后补上。
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要是年底钱还没着落，他这个所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这时，职工彭东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所长，你以为聂茂华凭什么这么容易进机关还升职？我听说那 8 万元是他拿去贿赂局领导，给自己铺路呢！”
刘楚生脸色大变，厉声警告：“别胡说！这话传出去要出大事的！”
彭东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同学在局里听到的消息，说是聂茂华给吴局长送了不少钱，还有什么珍贵的字画……”
“够了！” 刘楚生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真的，也不许再提，烂在肚子里！”
他知道彭东说的可能是真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能轻易表态，更不能让这些话传出去。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然而，半个月后，一封举报信悄然寄到了县纪委。
信中首指县国土资源局个别党组成员和黑川所原所长私分罚没收入 8 万余元，还揭发局主要领导参与入股办矿，谋取巨额红利。
县纪委书记马东看完举报信，神色凝重，当即批示立案调查。他拿起电话，叫来了纪委副书记，两人商量了一下调查方案，决定先从黑川所的财务入手，再逐步深入。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国土资源局。一时之间，风声鹤唳，班子成员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注意把自己卷了进去。
会议室里，吴良友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众人，心里暗骂聂茂华不争气。
他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外面有些传言，大家不要轻信。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纪委是否真要调查县国土资源局的问题，吴良友心里也没底，就想由副主任科员姚斌先摸摸情况。
这人曾在县纪委工作，人脉广，消息灵通。
“老姚，你去打听下，纪委那边是什么情况？” 吴良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钢笔，看似轻松，实则紧张得要命。
姚斌心领神会，几个电话后就摸清楚了底细：“吴局长，这事恐怕不简单。纪委己经成立了调查组，明天就会来咱们局里了解情况。我看，得赶紧想办法在调查组介入前把事情摆平。”
吴良友冷笑一声：“清者自清，我还怕他们查？不过，你还是多留意，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七上八下。等姚斌离开，他立刻把聂茂华叫到办公室。
聂茂华一进门就急得团团转，额头上满是汗珠：“吴局长，听说纪委在查咱们？是不是真的？这可怎么办啊？”
吴良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呀，做事毛毛躁躁！赶紧把账理清楚，没入账的钱抓紧处理，窟窿一定要先堵上。我再找机会请纪委的人吃个饭，先探探口风。”
“请他们吃饭，有这个必要吗？” 聂茂华有些犹豫，“万一被人看见……”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吴良友打断他，“他们要是较真，咱们得软磨。记住，千万别留下把柄！”
聂茂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是你有办法！巧妙周旋，变被动为主动！”
“屁话！” 吴良友怒道，“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小心点好！千万不能留下把柄，最后让我们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聂茂华不屑一顾：“多大的事我还是清楚的，我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再说了，有你吴局长在，我心里就有底，他们是孙猴子，你就是如来佛，他们还能翻出你的掌心？”
“哼，就怕我们是铁扇公主，孙猴子一旦钻进了肚子，就会疼得我们满地打滚！” 吴良友叹了口气。
“那你说怎么防？” 聂茂华往吴良友身边凑了凑，低声说：“要不，咱们找关系把这事压下去？”
吴良友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我己经问过老领导了，他说要从上面入手把案子压下来才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稳住下面，别让他们乱说话。”
两人在局长室密谋一番，聂茂华才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吴良友的眼皮不经意地跳了跳，他认为不是好兆头，一时之间坐立不安。
他想起了退居二线的老局长，如今己是县人大副主任，那人老谋深算，当年面对省纪委的调查都能全身而退，可见心智不是一般。
于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局长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老局长慢悠悠地说：“小吴啊，鼓敲三下不如雷吼一声，要想解决，还得用我以前教你的方法，在上面找关系把案子压下来才行。你呀，别太着急，凡事须冷静，先看看纪委的动向，再做打算。”
老领导看待事物的独到眼光不得不令人佩服，吴良友一拍脑门，如梦初醒。他放下电话，心里有了些底气，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吴局长，听说纪委要来调查……” 办公室主任林少虎拿着文件进来了，看到吴良友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本以为吴局长心情会差，而此时却见他一脸笑容看向自己，非常热情地招呼起来：“快过来，让你看看几幅字画。” 吴良友像变魔术似的拿出几张卷轴，“这可是宝贝，南京‘总统府’的题字就是这位先生写的！”
遇到这种事，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吴良友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由让林少虎在心中暗暗惊诧，到底有过怎样经历的人才能如此镇定，他不免多看了吴良友几眼。他想，这种人在与纪委的同志交锋时，一定是一个十分难缠并且棘手的对手。
林少虎爱好书法，听说是题写南京 “总统府” 的人的墨宝，一下来了兴趣。
他凑过去，仔细扫过这些作品，只见每张字画抬头都写的 “某某先生钧鉴” 然后是西个大字，字体差不多，内容不同、题写的人名也不同。
上面这些人中，有调到市政协任副主席的原县委领导，有在任的县 “西大家” 主要领导和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再看落款，总觉得不对劲。他记得资料上说，“总统府” 的题字是周钟岳所书，而书画上自然不是。但看着吴良友得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签完文件，吴良友嘱咐道：“让司机加满油，我出去办点事。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去政府开会了。”
走到门口，一张蜘蛛网突然粘在他脸上，他烦躁地一把扯掉。
“看看这办公楼，垃圾、蜘蛛网到处都是，像什么样子？” 吴良友沉着脸，“赶紧安排人打扫，要是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文明单位’验收，唯你是问！”
林少虎望着吴良友匆匆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随风飘动的蛛丝，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场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办公室的门被风 “吱呀” 一声吹开，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进这满是猜忌与算计的局办公楼。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仿佛在倒数着什么，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刘楚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己经卷入了一场旋涡之中，而这场旋涡，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