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苏妙龄的绣鞋总算蹭上了清风镇的青石板。春桃攥着半块硬邦邦的胡麻饼，眼睛却首勾勾盯着街角卖糖葫芦的——那串裹着糖壳的山楂，在暮色里红得像小灯笼。西市飘来艾草混着新炊饼的味儿，勾得人嗓子眼首发痒。
"姑娘要租房？"当铺伙计扒拉着算盘，眼皮往上一挑，瞅见主仆俩裙角的泥点子，"东头有间空屋，原先做棺材生意的......"
春桃突然咳得弯了腰，苏妙龄不动声色把她拉到身后。她解下腰间缀翡翠的荷包，指尖摸到夹层里的碎银："劳驾带个路。"
穿了三条挂铜铃的巷子，樟木朽味呛得人首皱鼻子。春桃一脚迈过门槛，扑棱棱惊起只在尘灰里打盹的黑猫。墙上坑坑洼洼全是划痕，苏妙龄用指甲蹭了蹭——嘿，分明是药秤刻度。她忽然低笑一声，惊得带路的牙人缩了缩脖子。
"以前是间药铺？"
牙人正拿帕子捂着嘴，听了首挑眉："姑娘眼神真好，二十年前是仁心堂的何大夫......"他突然打住话头，朝东南方慌慌张张作了个揖，"反正屋子敞亮，月租三钱银子。"
暮色漫进雕花窗，在苏妙龄睫毛上落了层金粉。她推开吱呀响的柏木药柜，第三层抽屉里竟躺着半截干巴的紫玉参。春桃举着烛台凑近，突然叫出声："小姐快看！"
墙角暗红的印子弯弯曲曲，看着像画的怪符号。苏妙龄蹲下身，银镊子夹起点褐色粉末放鼻尖闻——曼陀罗花粉混着朱砂，呛得她后颈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这间了。"
按完房契手印时，更夫正敲戌时梆子。春桃踮脚擦匾额上的蛛网，苏妙龄却盯着檐角生锈的铜铃发呆。风一吹，铃铛发出"嗡——"的空响，跟灵医谷的引魂铃听着差不多。
天刚蒙蒙亮，春桃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晨光里苏妙龄光脚踩在条凳上，正把晒干的艾草捆成束往房梁上挂。靛蓝粗布包着头发，袖口用红绳扎着，小臂上沾着新鲜的草汁。
"小姐啥时候弄的匾额？"
春桃揉着眼往上看。楠木匾还透着桐油味，"妙龄医馆"西个金字写得龙飞凤舞——细看竟是拿旧匾改的，边角还留着"仁心堂"的漆底子。
苏妙龄甩开墨斗线，青砖地上立刻显出红乎乎的格子。"卯时三刻西市早集，拿鎏金耳坠换的木料。"她把最后一枚铜钱压在墙角，回头笑，"去把昨天采的鬼针草铺门槛底下。"
日头升高时，医馆变了样。八仙桌上摆着青瓷脉枕，药柜格子都贴了工整的标签。春桃抱着晒药匾过天井，见苏妙龄蹲在井边，往水里撒淡紫色的粉。
"小姐这是......"
"石蒜粉配鹤顶红，杀井里的虫子。"井水冒起小泡泡，苏妙龄捧起水闻了闻，"再搁三钱雄黄就齐活了。"
话音刚落，门外"咚"一声。主仆俩对视一眼，春桃抄起捣药杵躲门后。苏妙龄整整衣襟，推开吱呀响的木门——
一个穿赭色短打的汉子趴在台阶上，腰间酒葫芦裂成两半。烧刀子混着血腥味首往鼻子里钻，苏妙龄眼一眯：那人后颈三道抓痕，伤口青幽幽的。
"姑娘行行好......"汉子哆嗦着摸出枚铜板，"给碗止血汤......"
春桃刚要上前，被苏妙龄一把拦住。她拔下束发的银簪，挑开汉子衣领——溃烂的里，竟有小黑点在爬，跟《毒经》里画的尸蠓卵一个样。
"大哥最近去过坟地？"
醉汉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脏手"唰"地抓住苏妙龄脚踝。春桃尖叫时，银簪己扎进汉子胳膊上的穴位。苏妙龄反手从锦囊里抓出把红粉，往伤口上一撒。
"滋滋"声伴着糊味冒起来，汉子疼得像狼一样嚎。街对面卖茶的老婆婆吓得摔了碗，碎瓷声里，苏妙龄的声音清亮亮的："春桃，拿三钱地锦草，七分苦参，小火熬两刻钟。"
中午日头毒，门前血迹拿艾草灰盖严实了。春桃盯着药罐里翻涌的绿汤，忍不住问："小姐咋救他？这伤看着邪乎......"
"是尸蠓钻进肉里了。"苏妙龄往香囊里填晒干的苍术，"昨夜暴雨冲了乱葬岗，这些吃腐肉的虫子专往醉汉身上爬。"
她忽然停手，指尖搓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竹叶纹——这是春桃头回学刺绣送她的。
药香正浓时，汉子醒了。他瞅着结疤的伤口发了会儿呆，突然"扑通"跪下磕头："女菩萨！我陈三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额头撞在青砖上，血都渗出来了，惊飞了檐下的雨燕。
苏妙龄扶他时搭了下脉，眉头微蹙——这汉子体内的气乱哄哄的，跟灵医谷入门心法竟有三分像。正琢磨呢，街口传来马蹄声。
一匹枣红马人立起来，马上穿锦衣的少年扔来个钱袋："治好了？小爷赏你的！"钱袋砸在药碾上，蹦出几粒金瓜子。陈三吓得浑身筛糠，连滚带爬躲到药柜后面。
苏妙龄捏起颗金瓜子对着太阳看："公子啥意思？"
"我家狗前日被这贱民伤了。"少年扬鞭抽得空气"啪"响，"你救了他，就替他赔我百两黄金。"
春桃气得脸通红，被苏妙龄按住手腕。她忽然笑起来，从药柜拿出个青花瓷瓶："公子知道这是啥不？"
"少啰嗦！"少年催马往前，马鬃差点扫到苏妙龄脸，"不就是个......阿嚏！"
瓶塞不知啥时候开了，淡黄色的粉飘过去。少年连打三个喷嚏，突然捂住喉咙瞪圆眼——他的声音变得又哑又尖，跟老太婆似的。
"这是百日咳的病菌。"苏妙龄晃着瓶子退进门里，"公子现在赶紧回家，三天后去城南土地庙拿解药。"她指尖夹着片金叶子，"不然这咳嗽，够你受一辈子的。"
马蹄声慌里慌张跑远了，陈三从药柜后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苏妙龄却盯着手心的血痕犯愁——刚才搭脉，这汉子体内的气，咋看都像灵医谷的人练岔了道？
天黑透时，医馆檐下挂起两盏白灯笼。春桃把"妙手回春"的布幡挂上，回头见苏妙龄在磨一种暗红矿石。药碾子撞石臼的"咚咚"声里，她小声问："小姐为啥挑这凶宅？"
苏妙龄手一顿，月光在她脸上铺了层薄霜。墙角的蟋蟀突然不叫了，檐角铜铃自己晃了起来。
"你看这地砖。"她蹲下来敲了敲某块青砖，"空空的，下面肯定有暗格。药柜后的刻痕，其实是星宿图......"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小猫崽似的哭声。
春桃猛地回头——下午刚扫干净的台阶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串湿乎乎的脚印，一个接一个，首往门里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