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檀香混着胭脂气息,在雕花木窗透进的暮色里凝成朦胧的雾霭。皇后端坐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着护甲,望着案头新贡的苏绣屏风出神。那上面绣着双栖双飞的白鹭,针脚细密,却让她无端想起小燕子入宫时蹦跳的模样——那时的小姑娘哪里像只被圈养的金丝雀,分明是山野间无拘无束的雏燕。
"娘娘,该用晚膳了。"容嬷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老嬷嬷捧着鎏金食盒的手微微发颤,伺候皇后数十载,她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皇后恍若未闻,半响才幽幽开口:"还记得她刚被过继到本宫名下时吗?"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回忆,"那丫头跪在宫门前,额头磕得青紫,却还仰着脸对本宫笑,说'皇额娘往后就是小燕子的亲娘'..."
容嬷嬷喉头一紧,手中食盒险些落地。那年隆冬,小燕子为了求皇后收留,在坤宁宫外跪了整整三个时辰。雪花落满她单薄的衣裳,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让素来冷硬的皇后也动了恻隐之心。自那以后,坤宁宫里多了个叽叽喳喳的身影,她会把御膳房偷藏的点心硬塞给皇后,会在请安时赖在榻边讲市井里的趣事,甚至笨手笨脚地给皇后梳头,把好好的旗头扎得歪歪扭扭。
"皇上终究是辜负了她。"皇后突然冷笑一声,护甲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水泛起涟漪,"当初认她做义女,又将她当作制衡和珅的棋子。那孩子再没心眼,也能看透这帝王家的凉薄。"
容嬷嬷望着主子泛红的眼眶,想起这些年皇后对小燕子明里严苛、暗里照拂的光景。选秀那日,是皇后偷偷在小燕子的旗装上缀满东珠;她闯祸被罚时,也是皇后在皇上面前说尽好话。只是这些真心,都被淹没在后宫的波谲云诡与朝堂的算计之中。
"嬷嬷你看,"皇后突然起身,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自己日益苍老的容颜,"连本宫都能被她唤出几分真心,可皇上...他坐在那把龙椅上太久,早己忘了人心不是权谋的筹码。"她抚过鬓角的白发,语气里满是自嘲,"或许小燕子说得对,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可怜虫?"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容嬷嬷看着皇后单薄的背影,想起小燕子出嫁那日,坤宁宫里空荡荡的,连平日里嫌弃她吵闹的宫女太监都红了眼眶。那时她跪在皇后跟前,头一次没了往日的跳脱:"皇额娘,小燕子要走了。往后...您自己多保重。"
"去把公主的画像取来。"皇后的声音打断了容嬷嬷的回忆。老嬷嬷一愣,旋即从樟木箱底取出一卷画轴——那是小燕子封公主时,宫里画师作的像。画中少女身着明黄吉服,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盛满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跳出来,扑到皇后怀里撒娇。
"派人给和府送些东阿阿胶去,"皇后盯着画像,声音发闷,"就说...就说是皇额娘的心意。"她伸手想要触碰画中少女的面容,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住,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们负了她。"
坤宁宫外,月光如水,将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容嬷嬷望着主子落寞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雕梁画栋的宫殿,竟比冷宫还要寒凉几分。曾经那个用真心温暖了坤宁宫的小燕子,如今带着满身伤痕远嫁,而留在这深宫里的人,只能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咀嚼着失去与悔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