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用身着簇新的蟒袍，手捧一只鎏金嵌宝的西域玉匣，躬身踏入豹房。
匣中盛着从西域搜刮的奇珍：夜光杯映着血色葡萄酒、龟兹乐工谱写的异域曲谱，还有一尊能喷吐香雾的鎏金佛陀。
他深知朱厚照厌烦朝政却痴迷玩乐，特意将宝物呈于御前，高声道：
“陛下平定安化王之乱，功盖永乐！若效仿成祖旧制，于午门设献俘大典，必能彰我大明赫赫天威！”
朱厚照闻言，眼中骤亮。
他抛下手中斗蛐蛐的银签，一把抓起玉匣中的喷香金佛把玩：
“好！朕要让京师百姓都瞧瞧叛贼伏诛的场面！”
谷大用趁机进言：“臣愿督办此事，西域贡使还献了胡旋舞姬，可充作仪仗助兴。”
朱厚照大笑应允，浑然不觉谷大用低垂的眼帘下暗藏算计。
回府后，谷大用即刻召来心腹，将西厂精锐伪装成礼部仪卫，混入献俘队伍。
他冷笑着展开密信——这是张永暗中递来的扳倒刘瑾的罪证。
信中提及刘瑾私吞安化王府抄没的财宝，甚至截留了本应献给皇帝的西域宝马。
“张永这老狐狸想借刀杀人？”谷大用捻着信纸沉吟，
“也罢，且让他面圣陈情，本督倒要看看刘瑾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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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正在司礼监批阅奏章，忽有小太监匆匆来报：“谷大用督主今日携西域珍宝入豹房，撺掇陛下设献俘大典，午门前仪仗己备妥了！”
他手中朱笔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洇开一片猩红。
“献俘大典？”刘瑾眯起眼，指节叩着檀木案几。
他想起杨一清近日频频联络清流，张永更是在安化王案后上下跳窜——如今谷大用突然搞这般阵仗，难保不是为那两人铺路。
裴硕又在五岳会盟上大出风头，而此人偏偏是石文义麾下的锦衣卫……
刘瑾似乎嗅到了危机。
他猛地起身，对心腹低喝：“速传石文义进宫！就说杂家要问衡山刘正风案的进展！”
半刻钟后，石文义跪在司礼监偏殿。
刘瑾却不提衡山之事，只阴恻恻道：“裴千户前脚刚替你在五岳剑派立威，后脚谷大用就搞什么献俘大典。石都督，你这手下……当真忠心么？”
石文义冷汗涔涔。
他早察觉裴硕修炼邪功、私吞《辟邪剑谱》，更在诏狱吸干囚犯内力，此刻只得硬着头皮辩解：“裴硕虽行事狂悖，但对督主绝无二心！下官愿以人头担保……”
“杂家不要担保！”刘瑾一把捏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安排裴硕即日进宫值守，有了裴硕和韦康护卫，杂家到要看看谁敢进来！”
刘瑾一脚踹翻铜盆，炭火溅在波斯地毯上烧出焦痕，“裴硕那小子吸了左冷禅的寒冰真气，连五岳剑派都压得住，韦康的化骨绵掌更是专克内家功夫。
有这两人贴身护卫，就算东方不败亲至也得脱层皮！”
他阴鸷一笑，“至于后面的大典警戒……就交给裴硕，横竖都是替杂家挡刀！”
石文义额角渗出冷汗。
他现在见到裴硕就心惊肉跳，但刘瑾的钧令不容违逆。
他拍案召来值夜校尉，“传令裴硕明早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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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张永的私宅内烛火摇曳，窗棂上投下他佝偻却紧绷的身影。
他从杨一清府上归来，袖中暗藏一卷染血的万民诉状——那是陕甘宁百姓联名控诉刘瑾强征“皇庄税”逼得民不聊生的血书，
另附杨一清暗中搜集的刘瑾私吞安化王赃款、截留西域贡马的铁证。
“老阉奴，你的报应到了……”
张永冷笑一声，从楠木箱底取出一件绛紫色锦袍。
这是御赐的麒麟服，平日唯有大典方能穿戴。
他指尖捏起银针，挑开内衬夹层，将血书与密信层层叠入，又以同色丝线细细缝纫。
针脚密如蛛网，烛光下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窗外忽传来更夫梆子声，张永手一颤，银针扎破指尖。
他吮去血珠，想起杨一清的叮嘱：“谷大用己安排献俘大典，届时陛下亲临午门，刘瑾必伴驾左右——唯有那时，你才能近身呈冤！”
他抚平锦袍褶皱，眼中闪过决绝。
这件衣袍，将是刺向刘瑾咽喉的利刃。
北镇抚司衙门内，石文义负手而立，案前摊开的密信上朱砂批红刺目——那是刘瑾的亲笔手令，命锦衣卫抽调精锐入宫充任侍卫，严防献俘大典前生变。
“裴千户，”石文义鹰隼般的目光钉在裴硕脸上，“督公有令，着你带三十名缇骑入宫值守。”
他指尖重重叩在“严防西厂”西字上，“若有人借机生事……格杀勿论！”
裴硕垂首应诺，余光却瞥见屏风后东厂档头韦康的身影。
那人一袭猩红蟒衣，阴恻恻笑道：“裴大人武功盖世，连左冷禅的寒冰真气都能吸干，此番护卫圣驾定是万无一失。”
宫墙下，韦康假意与裴硕并肩巡视。
他袖中化骨绵掌的毒劲若隐若现，口中却热络如故：“听闻裴大人与日月神教圣姑情投意合？可惜啊……督公最恨江湖人与官场勾结。”
“韦档头若想试试被吸成干尸的滋味，不妨再多说几句。”
二人眼底皆是杀机。
“刘瑾突然调你入宫，分明是嗅到了危机！”
裴硕捏住任盈盈手腕轻笑：“所以刘瑾要我做挡箭牌？”
他忽然将任盈盈拉近，呼吸喷在她耳畔，“但你可知，猛虎垂死时……咬人才最狠？”
夜色沉沉，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任盈盈推开搂在她身上的臂弯，抬眸望向裴硕：“你还记得么？”
裴硕的手微微一顿，略带疑惑道：“记得什么？”
“新安江畔！”
任盈盈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却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竹叶，
“你那晚说要在新安江畔买栋宅子，我弹琴你练刀……”
她顿了顿，耳尖泛起薄红，“还说要我生……生七八个孩儿满院跑。”
烛花“啪”地爆响。
裴硕忽然低笑出声，挑起她一缕青丝：“当然记得。”
“那你可当真？”
任盈盈却猛地攥住他衣襟，指甲几乎刺破锦缎：“我现在只有你。”
她眼底晃动着烛光与更深的东西，“裴硕，你不会有了岳姑娘就不要我了吧？”
窗外不知谁家的丝竹弹唱隐约可闻，但这曲调却像一根刺，扎在两人之间——岳灵珊在嵩山比剑后留下的胭脂香，此刻似乎还残留在裴硕的袖口。
裴硕指尖抚过她紧绷的下颌，触到一丝冰凉湿意。
他想起福州客栈里她假意逢迎时颤抖的睫毛，梅庄地牢中为任我行求情时咬破的唇瓣。
曾经那个日月神教高高在上的圣姑，此刻竟像个寻常女子般问他“要不要”。
“傻姑娘。”他忽然吻在她眼睑上，尝到咸涩的滋味。
话音未落，任盈盈己狠狠咬上他肩膀，像要撕下一块肉来印证承诺。
院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
裴硕任她咬着，怀里的温暖与肩头的疼痛如此真实，而新安江的月色，终究比不过紫禁城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