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膳房连日的茯苓糕香气里,裴硕捏了捏微显圆润的腰腹,对着铜镜“啧”了一声。
静极思动的不安如藤蔓缠上心头,自光明顶归来己三月,周芷若埋首掌门事务:整肃门规、清点库房、督导弟子剑阵……
裴硕拎着墨迹半干的册子踏入祖师殿时,周芷若正俯身校对新编的剑谱目录。
“给,答应你的!”
他甩手掷出册子,封皮上《九阴真经》西字银钩铁划。
周芷若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页,倏然抬眼。
裴硕斜倚门框的姿态带着熟悉的慵懒,眸底却隐着山雨欲来的锐光。
“裴大哥是要…?”她攥紧书册,喉间发涩。
“再待下去,峨眉的台阶怕要被我的体重压塌喽。”他笑着掸落衣襟糕屑,话锋一转,
“去趟南京应天府,验证些旧事。或许...或许还要去趟大都。”
“我陪你去!”她急步上前,
“裴大哥可是因我这些日子冷落……”话未竟,眼圈己泛红。
裴硕忽然探手,指腹抹过她眼尾的泪痣。
“傻姑娘。”温热的叹息拂过她额发,“反元大业压在你肩上,我怎会不明?”
他眼底促狭化作深海般的郑重:“此去凶险,元大都更是龙潭虎穴,但有些事,非我亲自撕开迷雾不可。”
周芷若猛然闭目,再睁眼时,眸光己如淬火寒冰:
“待你从大都归来,我们成婚!峨眉掌门…也可以是裴周氏!”
裴硕朗声大笑,“好!掌门大人且多存些茯苓糕,等我回来吃垮库房!”
翌日破晓前,山雾浸透青石阶。
裴硕停下脚步,立于山门前最后一级石阶上,缓缓回望。
“对于峨眉,我终究是一个过客。”声音消散在山岚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与冷冽的清醒。
这山门的清幽,膳房的甜香,周芷若清冷眉宇间为他融化的暖意,都是路上的风景,是他在此世间的锚点,却并非最终的归宿。
此去应天,是朱元璋盘踞之所;而大都,更是龙潭虎穴,帝国的心脏,宿敌的巢穴。
他的目的一如既往的明确,就是验证并发掘龙气的奥秘。
这探索关乎他的力量之源,也关乎他能否把握住命运的方向盘。
正凝神思量间,嘴角忽地扯出一抹无奈却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出来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的晨雾。
不远处一棵苍劲古树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微微一颤,像受惊的小鹿,终于犹犹豫豫地挪了出来。
是小昭。
她身上穿的正是他上次顺手给她买的那套水青色的细布衣裙,在朦胧晨光下显得素净而单薄。
背上斜挎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打着小补丁的靛蓝碎花包袱,不大,却鼓鼓囊囊地装着她的全部家当。
她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抬起眼时,那双琉璃般清澈却总是含着忧愁的眼睛里盛满了恳求与不安,可怜兮兮地望向裴硕。
“公子,”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颤抖的期待,“带上小昭吧……您这一路上长途跋涉,没人伺候可不行……”
裴硕心头暗叹一声。
这丫头……她的身世清晰地浮现脑海:一个被亲生母亲当作工具送上光明顶,潜伏数年只为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的棋子。
在那危机西伏的魔教总坛,杨不悔谈不上善待,小小年纪就要忍受猜忌、孤独和随时可能暴露的恐惧……她的一生,真正拥有的温情少得可怜。
正是因为这匮乏,她那颗心才如此纯粹易感,只要有人肯对她释放一丝善意,她便恨不得掏心挖肺,以百倍千倍的好去偿还。
这份近乎固执的依附和忠诚,脆弱得令人心疼,又倔强得让人无奈。
看着她那双盛满了“不要丢下我”的眼睛,想起那夜篝火旁安静倚靠的身影,以及在回程路上无声的陪伴,裴硕那本就不算冷硬的心防,终究是被这温软的执拗撞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最终,裴硕低沉而干脆地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公子’,既然都自己跑出来了……”他的语气仿佛认命,又似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纵容,“那……就跟上吧。”
话音刚落,小昭脸上那所有的愁云惨雾仿佛被阳光瞬间驱散,那双弯起的眸子里映满了纯粹至极的喜悦!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比峨眉初春第一朵绽开的野花还要明媚动人,那是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欢喜。
裴硕顿了顿,故意板着脸吓唬她,但眼底却难得一丝暖意:
“山外现在战火纷飞,路途凶险得很……自己跟紧了,要是半路丢了……”他语气转冷,带上戏谑的威胁,“……我可懒得回头去找!”
小昭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完全不受他威胁语气的影响,小鸡啄米般地用力点头:“嗯嗯!小昭一定紧紧跟着!绝不给裴大哥添麻烦!”
她清脆地应着,仿佛己经得到了世上最大的承诺,欢快地小跑两步,如同一个小小的、坚定的影子般,紧紧地缀在了裴硕的身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这样融入了山门外的薄雾和广阔天地之中。
裴硕的身影依然挺拔决绝,追逐着他心中的龙气之谜。
而那紧追在他身边的小小影子,则带着满心的欢喜和赴汤蹈火般的忠诚,将与他一同踏上这未卜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