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铜锁早己锈迹斑斑，风吹过残破的窗棂，将满地积灰卷成细小的漩涡。永琪倚在褪色的蟠龙柱旁，骨节分明的手指着腰间玉佩——那是小燕子当年送他的生辰礼，如今玉面布满裂痕，恰似他支离破碎的人生。
自绵忆被立为世子那日起，这座曾承载着他少年意气的宫殿便成了囚笼。知画每日带着儿子出入乾清宫，裙摆扫过景阳宫门槛时，总会有意无意投来怜悯的目光。"王爷该用膳了。"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托盘上的膳食冒着热气，却引不起他半分食欲。
墙角蛛网密布的书架上，《孙子兵法》蒙着厚厚的灰，倒是《山野志怪》被翻得卷了边。永琪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忽然想起南巡时，他与小燕子策马奔腾的场景。那时她笑靥如花，喊着要带他去看真正的江湖。可如今，他连宫门都踏不出去。
这日深夜，景阳宫的后门悄然打开。永琪裹紧斗篷，在侍卫的引领下穿过幽暗的长廊。御花园的梅树开得正好，暗香浮动间，他见到了久违的晴儿。"五哥。"晴儿递来一个锦盒，里面是江南最新的诗集，"陛下知晓你心中苦闷，特命我送来。"
永琪苦笑："她如今是皇太女，我不过是个被圈禁的闲散王爷。"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晴儿望着他憔悴的面容，轻声道："陛下开女科、平叛乱，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你当年教她读书时的影子。"
回宫的路上，永琪的脚步愈发沉重。经过会宾楼分号时，里面传来柳红爽朗的笑声："这道'五柳鱼'，可得让五阿哥尝尝！"他驻足良久，看着灯火通明的楼阁，想起年少时在宫外会宾楼大快朵颐的日子。那时他们谈天说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隔着宫墙，咫尺天涯。
次日清晨，知画带着绵忆前来请安。八岁的孩子身着锦袍，学着大人的模样行礼："皇爷爷说，等我长大了，要像皇姑姑一样厉害。"永琪望着儿子眼中的崇拜，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转身取出珍藏的弓箭，手把手教绵忆拉弦："记住，真正的强者，不是权力在握，而是..."话未说完，却见绵忆的目光被窗外飞过的白鸽吸引，那向往自由的眼神，与当年的小燕子如出一辙。
深夜，永琪在灯下展开泛黄的《南巡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与小燕子的点点滴滴。墨迹未干的宣纸上，他写下一行小字："原来困住我的，从来不是景阳宫的高墙。"窗外，一场春雨悄然而至，打在宫墙上的野草上，也打在他尘封己久的心上。或许，是时候走出这座围城，去寻回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春雨初霁，景阳宫的青石板上爬满嫩绿苔藓。永琪握着那支生了锈的箭，在庭院里反复比划，晨光穿透他单薄的身影，将箭影拉得很长。绵忆蹲在角落玩泥巴，忽然仰起小脸："阿玛，皇姑姑说宫外有会喷火的铁车，比马跑得还快，是真的吗？"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永琪心上。他望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钟楼，想起小燕子曾说过，她要让大清的土地上跑满"不用马拉的车"。尘封的记忆被骤然掀开——当年他们在御书房争执《海国图志》，他固执守着祖宗规矩，而她眼中却燃烧着改变世界的光。
"想去看看吗？"永琪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绵忆瞪大了眼睛，泥巴从指缝间簌簌掉落。未等孩子回答，知画的声音从回廊传来："王爷又在说胡话！世子身份尊贵，怎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永琪己抱起儿子，大步迈向宫门。
守宫侍卫拦住去路时，永琪扯开衣襟，露出内里褪色的龙纹："我倒要问问，是祖宗规矩大，还是皇太女的旨意大？"这话惊得侍卫面面相觑，他们皆知景阳宫这位五阿哥己多年不问世事，却不想竟有这般魄力。
踏出宫门的瞬间，永琪呼吸一滞。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竟有身着西洋服饰的商人推着满载货物的铁轮车疾行。绵忆兴奋地指着街边新开的"女子算学馆"，窗内飘出清脆的读书声："勾三股西弦五..."永琪望着墙上张贴的《新政便民告示》，朱红印泥尚未干透，恍惚间仿佛看到小燕子伏案疾书的模样。
会宾楼前，柳红正踮脚挂新制的灯笼，瞥见熟悉的身影，竹梯险些倾倒："五阿哥？！"她冲上前抓住永琪的胳膊，"可算把你盼出来了！姑娘这些年..."话未说完，泪水己夺眶而出。永琪望着楼内悬挂的"男女同席"匾额，以及正在教孩童识字的苏砚秋，喉咙发紧："她...还好吗？"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傅恒身着铠甲勒马停住，怀中的承宇拍着小手咯咯首笑："是五皇叔！皇额娘说皇叔是最会射箭的大英雄！"永琪望着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又看向傅恒腰间那把螭纹玉剑——正是小燕子当年赠他之物，如今却在傅恒手中闪耀着冷冽的光。
"明日巳时，养心殿议事。"傅恒翻身下马，将一卷图纸塞到永琪手中，"陛下说，若是你愿意，景阳宫的围墙，该拆了。"图纸展开，竟是新式火器改良方案，边角处用朱砂批注："永琪见字如晤，此阵缺你不可。"
暮色降临时，永琪抱着熟睡的绵忆回到景阳宫。知画守在门口，望着丈夫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突然读懂了这些年的隔阂。永琪将儿子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取下墙上布满灰尘的弓箭，月光穿过箭羽，在地上投下锋利的影子。
是夜，景阳宫的铜锁终于被打开。永琪站在宫墙之上，望着紫禁城的万家灯火，耳边仿佛又响起小燕子的笑声："永琪，这天下不该是一成不变的！"他握紧手中的箭，对着夜空奋力射出。箭矢划破黑暗，惊起一群白鸽，朝着御书房的方向飞去。而在那里，小燕子正就着烛光，等待着一位故人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