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命纹——原本纠缠的三根红线，如今只剩两根将断未断，"你看清楚，你们之间剩下的因果，只够再承受一次相认。"
远处忽然传来编钟巨响。
忘川水逆流而上，冲上岸边的竟是一盏盏写着"顾"字的往生灯。
灯芯里跳动的不是火焰，而是阿司碎裂的眼瞳化作的星砂。
拾忆的声音突然随风飘来："娘亲别哭，爹爹的眼睛在灯里看着你呢——"
我抬手摸到满脸冰凉的泪。
那些灯盏突然齐齐转向，照亮花海深处一道孤独的身影。
阿司站在尽头的渡船上，怀中熟睡的拾忆腕间胎记正与我共鸣般发烫。
他明明看不见，却准确地面朝我的方向，嘴唇开合。
隔着三百年的风烟，我读懂了那句无声的——
"这次，换我来忘记你。"
我终究没能忍住。
那日忘川畔起了大雾，殷红的曼珠沙华在雾中摇曳，像是无数未诉的执念。
阿司独自站在渡口，背影清瘦得像是随时会化进风里。
拾忆不在他身边——那孩子近来总爱往判官殿跑，说是要学写命簿。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近他。
雾气浸湿了我的衣袖，也模糊了他玄色衣袍上的往生咒文。
三百年来积压的思念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然后我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冰冷得像一块沉寂千年的玉。
我的手环在他腰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骤然停滞的呼吸，和胸腔里那颗疯狂震颤的心。
“阿司......”
我的眼泪浸透了他的后襟，“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轻轻拨开我的手，说一句“姑娘认错人了”。
可这次，他的手却缓缓覆上了我的手背。
触到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扉——他的指尖冰凉，掌心那道焦黑的雷痕正在发烫，像是烧红的烙铁。
“阿瑶。”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不该......”
“不该什么？”
我将他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散，“不该记得你？还是不该爱你？”
雾气忽然被一阵风吹散。
忘川水倒映出我们的影子——他颈间那半块玉印不知何时己经浮到衣襟外，而我眉心的红莲印记正灼灼生辉，与他心口透出的光芒相互呼应。
远处突然传来拾忆的惊呼：“爹爹的眼睛！”
我这才发现，那些漂浮在往生灯里的星砂正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一点点凝聚成璀璨的光点，悬浮在阿司眼前。
“原来如此......”
他苦笑，抬手触碰那些光粒，“轮回镜要的从来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们之间......”
他的话没能说完。
拾忆不知何时冲到了我们面前，小手一把抓住我和阿司交叠的手，她腕间的曼珠沙华胎记突然绽放出刺目的红光——
三生石轰然炸裂，碎石中浮出一块完整的玉印。
那枚沉入忘川底的并蒂莲信物，此刻完好如初地落在我们相握的掌心。
阿司忽然转身将我拥入怀中。
他低头时，那些星砂化作的流光终于落入他空洞的眼眶——
“顾瑶。”
他唤我名字的瞬间，眼底映出我泪流满面的脸，“这次，换我来记住你。”
忘川水突然沸腾，无数往生灯升上夜空。
后土娘娘的叹息从九霄传来：“痴儿......这代价，你们当真不悔？”
阿司的手指穿过我的发间，答案淹没在交缠的呼吸里。
拾忆的身体在我怀中突然软了下去。
她腕间的曼珠沙华胎记骤然黯淡，眉心那道金色神纹像被什么生生掐灭，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如游丝。
"拾忆？！"我颤抖着去探她的脉搏，却只触到一片冰冷。阿司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覆上来，他的指尖在发抖，那双刚刚重见光明的眼睛赤红一片。
"怎么会......"他声音嘶哑得可怕，"明明己经......"
后土娘娘的身影在云端浮现，她垂眸望着我们，眼底悲悯与威严交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们强改天命，这孩子本就是逆天而生的劫......"
"娘娘！"我抱着拾忆重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忘川石，"求您救救她！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阿司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他抬头首视后土娘娘，颈间玉印发出刺目的光："若真要报应，就报在我身上。当年以目换命的是我，强留她魂魄的也是我，与阿瑶和拾忆何干？"
"愚蠢！"
一声怒喝震得忘川水逆流。酆都大帝踏着幽冥业火而来，黑袍翻涌间露出腰间悬挂的判官笔——那竟是当年替我挡过天雷的笔灵所化！
他一把夺过拾忆，手指点在她眉心："后土！你真要让自己的女儿受尽苦楚不成？"
女儿？！
我震惊地看向后土娘娘，却见她袖中的手微微发颤。酆都大帝冷笑："当年你为全天道，亲手将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化入轮回镜镇守幽冥，一半......"他低头看向拾忆，"不就是这孩子吗？"
忘川突然掀起巨浪。浪花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后土娘娘跪在轮回镜前痛哭，而镜中倒映的竟是拾忆的脸！
"原来如此......"阿司突然苦笑，"难怪拾忆能沟通三生石，难怪她天生知晓一切......"
后土娘娘终于踉跄着从云端落下。她伸手想碰拾忆，却被酆都大帝避开："现在知道心疼了？当年你亲手......"
"我知道！"后土娘娘突然嘶吼出声，鬓边凤钗应声而断，"所以我用三千年功德换他们重逢，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拾忆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眸子，此刻流转着与后土娘娘一模一样的神光。她轻轻推开酆都大帝，赤足踩在忘川水上，每一步都绽开金莲："娘亲。"
她对着后土娘娘伸出手："三千年的惩罚够了，我们回家吧？"
后土娘娘瞬间泪如雨下。
而我和阿司怔在原地，看着拾忆的魂魄渐渐一分为二——一半化作流光没入轮回镜，另一半则飞入我腹中。
酆都大帝收起判官笔："现在懂了？你们的孩子从来就没消失过。"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司，"倒是你，司命星君，这次可要看好了自己的命簿。"
远处晨钟响起，第一缕天光刺破幽冥。阿司紧紧握住我的手，而我们的影子交叠处，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蹦跳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