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渭水新渠稻浪翻金。崔令仪俯身捻断一穗灌浆的稻芒,指腹猝然刺痛——谷粒中竟嵌着青铜齿轮,齿缝渗出的靛液正蚀穿秸秆。远处驱雀的梆子声忽滞,老农踉跄倒地,竹梆裂口处淌出的不是涎水,而是混着辰砂的毒血,在田垄间汇成"申时穑焚"的谶语。
"崔大人当心热瘴!"
督农官捧着《兆民本业》疾步奔来,书页间忽窜出碧鳞幼蛇。崔令仪旋身斩断蛇头,蛇血溅上农书,褪色的"劝课农桑"西字竟被蚀成"以谷饲兵"。渠底突传机括闷响,她挥刀劈开稻浪,三百具青铜水车凭空显现——轮叶转动的不是清流,而是淬毒的箭雨,排列成三年前沉樱标注的屯田军阵图。
谢沉舟立在终南山废弃道观前,剑尖挑起半截生锈的青铜铎。铎身《齐民要术》铭文遇风显形,缺失的"货殖篇"被晨露补全,图文竟与新渠毒阵互为镜像。他碾碎铎铃间的蛛网,靛色粉尘顺山风飘散,凝成崔令仪被困青铜水车的轮廓。
"谢大人也查荒年?"
樵夫背着新斫的柴捆走近,捆中暗藏的青铜齿轮泛着青光,"这道观底下镇的不是三清,是隋末瓦岗军的炼兵窟。"他突然劈开柴捆,飞溅的木屑突化毒蜂,尾针淬着的靛毒与新渠箭簇同源。
观顶铜铃突然齐颤。谢沉舟踏着坠落的瓦当跃至殿脊,见倒悬的青铜浑天仪正将日光折射成血刃,刀锋所指竟是崔令仪在骊山的别院。
申时三刻,崔令仪劈开水车底部的铸铁暗龛。蜷缩的屯田卒尸骸突然睁眼,胸腔炸开的《西民月令》残卷遇风舒展——"处暑刈穑"处赫然钉着带血的漠北舆图。
"令仪姑娘可知'常平仓'之祸?"
巫祝余孽自稻影中显形,手中耒耜突化蛇形剑,"耿寿昌建仓非为赈灾,是以三十万流民为饵,饲喂突厥铁骑!"他转动剑柄,燃烧的秸秆凝成谢沉舟在道观血战的镜像,飞灰中每粒芒刺都化作淬毒蒺藜。
田垄突然塌陷。崔令仪拽住翻涌的稻根,裂痕间嵌着的《汜胜之书》突现血批:"秋分劫至,穑火归尘"。
五更天,谢沉舟斩断道观最后一条青铜链。锁链崩裂的巨响中,三清像轰然倾塌,座底浮起铸铁龛——龛内蜷缩的方士尸骸手握半卷《淮南万毕术》,图中标注的丹炉位置竟首指崔令仪在渭水的私邸。
"沉舟兄真当自己能断天机?"
巫祝首领踏着磷火跃下,手中六壬盘突化九节鞭,"这三百浑天仪吸足曙雀精气,今日便要——"话音未落,谢沉舟剑尖己挑破其颈间的碧鳞蛇佩,蛇血溅上青铜铎,铎面突然浮出"民为曙雀"的鎏金篆文。
终南山突然地鸣。混着辰砂的熔岩自裂缝涌出,新铸的"以民为晷"铁碑破土而立,碑阴刻满关中农妇的掌纹,将试图喷发的毒瘴生生压回地脉。
晨光染红渭水时,崔令仪立在重铸的水车前。焦黑的青铜齿轮遇露结晶,凝成完整的《兆民本业》残卷。谢沉舟策马掠过新刈的麦茬地,剑尖挑起一株石缝野菊——花瓣间缀着的不是晨霜,而是岭南新贡的占城稻种。
"谢大人看这新仓!"
她指向重建的常平仓,青铜斛斗盛着的不是陈粟而是棉种,"户部送来的《平籴法》,此处本该是'腊月廿三'的朱批。"
天际突传鹤唳。三百枚青铜浑天仪自九霄坠落,却在触及晒谷场的刹那锈成金粉——那些浸透巫祝野心的凶器,终是抵不过今秋第一缕穿云的曙光。
秋分第一声雁鸣掠过渭水,常平仓前挤满纳粮的农人。三百工匠将最后一块浑天仪锻造成铡刀,淬火的雾气漫过《汜胜之书》残卷。崔令仪的红衣掠过新漆的观稼台,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铎里,碧鳞蛇蜕正随秋风化雨,润透秦皇汉武的旧梦。
终南山巅,新嵌的"民为曙雀"铁符泛着幽光。当年悬挂丹炉的松树枝头,有牧童以断镐为笛,吹散武德年间的穑火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