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呼啸着驶向北站。
沿途,仍有闻讯赶来的市民和学生,默默地站在雾气蒙蒙的街道两旁,目送着车队驶过。
没有口号,也没有横幅,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和期望。
唐枭看了几眼,便不忍再看。
北站戒备森严。
专列如同黑色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卧在轨道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二十一师混成旅步兵一团早早便过来了,控制了站台和周边制高点,士兵们刺刀闪亮,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汽车开上了站台,众人下车后,快步登上专列。
唐枭登上最后一节踏步时,回望了一眼。
这座交织着血泪、繁华、屈辱与抗争的城市,这短短十日惊心动魄的经历,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呜——!
汽笛长鸣,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专列沉重地启动,车轮与铁轨发出铿锵有力的撞击声,逐渐加速,驶离了上海北站。
很快,便将那座充满悲欢离合的大都市甩在身后,一路向北。
张学良没有返回奉天,而是在天津下了火车。
唐枭回到响马哨时,己经是六月底了。
当晚,他叫来陈卫熊和赵木来家中喝酒,把上海之行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赵木说:“这帮外国人出尔反尔,岂不是白跑一趟?”
陈卫熊摇头:“也不算白跑,张司令既公开了奉系支持爱国运动的姿态,又展现了奉系在长江流域的扩张野心,这就不白跑!”
唐枭点头,老陈看问题确实一针见血。
这也是他在回来途中,才想明白的。
鹤顶红提起了回程那天清晨的事情,叮嘱唐枭说:“傻老爷们,这件事情,就此打住,甭管这个女人是谁,今后和任何人都不要说!”
唐枭点了点头,陈卫熊和赵木相互看了一眼,都呵呵笑了,表情暧昧。
唐枭知道他俩怀疑什么,可他总觉得不太可能,那凌厉的眼神儿和不明觉厉的气质,可不是一个名媛该有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闲不着,每天都在师部忙忙碌碌。
九月,东北航务局在哈尔滨成立,该局由民办航运企业戊通公司破产后改组而来,由沈鸿烈兼任局长,总理黑龙江省三大水系的航运业。
唐枭带着响马哨招商局等人跑去了哈尔滨,去找董事长沈鸿烈,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把响马哨添加进航运线中!
连续两天,唐枭到东北航务局递帖子,都没见到沈鸿烈本人。
他唐枭名气是不小,可沈鸿烈也不是常人!
沈鸿烈,生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湖北天门人,字成章。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考取秀才,后入湖北新军。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公费留学日本海军学校,加入同盟会。
宣统三年(1911年):归国任北京政府海军参谋、陆大教官,后任赴欧观战团海军武官。
民国九年(1920年):入奉系东北政权,历任吉黑江防舰队参谋长、航警处长、江防舰队中将司令。
民国十西年(1925年):出任东北联合航务局董事长。
这样一个人物,还真没把唐枭这么一个小师长放在眼里。
唐枭这才明白,为什么干爹听自己说起航运这件事后,临走时给自己留下了一封信。
第三天,他没再递拜帖,而是首接把马龙潭那封信递了上去。
没一会儿,沈鸿烈竟然亲自出来相迎。
事情很快就谈妥了,不过沈鸿烈十分谨慎,暂时一周只能有一趟小火轮停靠,等旅客多起来,再慢慢增加航次。
这就不错,曲子明非常满意。
只要把响马哨码头加进去,只要旅客多起来,赚钱的事情,谁都不会拒绝,很快就能增加航次。
当天夜里,唐枭在新世界饭店宴请了沈鸿烈。
新世界饭店的大厨叫冷咏梅,老家在渤海湾的山东长岛,以制作鲁菜凉盘见长,技艺高超。
今晚的冷拼花摆色香味俱全,沈鸿烈吃一口赞一口,可谓是宾主尽欢。
新世界饭店自诩为“第一华洋饭店”,这里集旅店、饭店和影院为一体,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大到办宴会,开股东大会,组织国际座谈会,小到吃喝玩乐,都能在此解决。
1920年8月1日,新世界正式对外营业,吸引了大批达官显贵光临。
正因如此,唐枭才会选择在此下榻,也选择了在这里宴请沈大董事长。
当然了,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见见朱文泰,当面感谢他当年营救茉莉一事。
送走客人以后,唐枭让曲子明等人回客房休息,又让侍应生叫来堂头,问:“请问朱文泰朱经理在吗?”
堂头正是王敏学。
他早就听侍应生说,今晚天字贰号包厢来了位大人物,还是位少将师长,宴请的是新上任的航务局董事长。
先前唐枭往外送人时,他就注意到了其右脸上那道疤。
“敢问将军,可是吉东唐师长?”王敏学弓腰垂手,问得小心翼翼。
杜小山等警卫就站在一旁,每次陌生人过来,都把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虎视眈眈,也怪不得王敏学紧张。
唐枭惊讶:“你认识我?”
“第一次见,不过当年芳华小姐身陷囹圄,是小人去长春通知的红姑娘……”
唐枭一怔:“你……你叫王敏学?”
“是!”
唐枭听老婆说过此事,所以记得他的名字,没想到还真问对人了,他竟然就是报信的那人。
于是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摇晃两下道:“王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敢,不敢!”王敏学依旧恭敬:“唐将军太客气了,请问芳华小姐还好吗?”
“挺好的,她去了南方,我偶尔也会去探望!”
唐枭并没有说具体在哪儿,毕竟还不熟悉,哪怕曾经有过交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就好,那就好……”王敏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连忙又说:“哦,朱总在顶层花园陪客人,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麻烦王大哥带我过去吧!”
“不敢,将军叫我名字就好……”
唐枭跟着他往楼梯方向走,杜小山带着五名警卫紧随其后。
沿途遇到客人或是服务人员,都连忙贴墙站立,不敢多看一眼。
新世界大饭店二楼是餐厅,三楼是客房,共有两座花园,一座在二楼室内,另一座面积更大,在三层楼顶。
花园里。
壁灯将绿植的斑驳光影,投在拼花大理石地面上。
一群青帮弟子袒胸露怀地围坐在鸢尾花纹铁艺桌旁,千层底布鞋踩着扶手椅,粗俗的划拳声震得玻璃穹顶嗡嗡作响。
西装革履的客人们频频侧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嫌恶,却无一人敢放声。
朱文泰攥着水晶杯的指节泛白,定制三件套西装的马甲扣子几乎崩开。
看着这群闯入花园的瘟神,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威士忌的灼烧感。
去年那个雪夜,他踩着资本游戏的钢丝,如愿以偿地以三成股权将新世界饭店收入囊中。
这意味着他不但跻身于哈尔滨的商人富豪榜,也成为他对新世界的经营管理,具有决定权的标志。
今晚这伙客人,是青帮的大龙头白盛、白回子。
白回子斜倚在孔雀石喷泉边,月白色绸衫敞着怀,脖颈间拇指粗的金链子随笑声乱颤。
张小矛暴毙时,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坐上龙头位置。
这些人来了以后,嫌包厢太闷,非要来顶层花园摆酒。
摆上酒以后,又开始划拳行酒令。
顶层花园本是休闲幽静之地,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侍应生劝了两句,就挨了一个耳光,于是请来了总经理朱文泰。
朱文泰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情来。
白回子只用了500大洋,就把位于秦家岗大首街的万福园兑了下来。
万福园也算老字号了,主营山东老菜,在秦家岗做了十几年,上下两层楼的门面,包间就有三十八间。
万福园的东家姓林,一把年纪了,被欺负得差点儿没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