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最擅长的,就是给予人希望后再狠狠碾碎。
魏嫣儿八岁生辰那日,宁侯府张灯结彩,特意为她办了一个小小的生辰宴。她穿着新做的绯红色织锦襦裙,戴着宁景宸送她的那支嵌着粉珍珠的蝶恋花金簪,小脸因为兴奋和喜悦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她拉着宁景宸的手,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笑声清脆悦耳,如同枝头最动听的百灵鸟。她束发的发带,是宁景宸前几日送的生辰礼,柔滑的云锦缎子,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绯红的颜色衬得她乌发如云,明眸皓齿。
“景宸哥哥!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她指着一丛盛放的月季,回头对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绯红的发带在阳光下跳跃着温暖的光泽。
宁景宸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只觉得心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和满足填满。他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首持续下去,他会看着她长大,守护她一生。
可就在当夜,一场毫无预兆的急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骤然降临!
魏嫣儿在睡梦中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呻吟。魏府再次陷入一片兵荒马乱,请来的太医诊脉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沉重地摇头,低声道:“是……急惊风……来得太凶太急,药石……罔效了……”
“不——!” 魏侍郎夫人当场晕厥过去。
宁景宸是被人从宁侯府叫醒的。当他跌跌撞撞冲进魏嫣儿的闺房时,只看到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总是带着甜甜笑容的小脸,此刻却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她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微微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宁景宸濒临崩溃的神经。
“嫣儿!” 他扑到床边,声音破碎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恐惧。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又不敢用力,只能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那只冰凉的小手。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魏嫣儿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翳,黯淡无神。她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宁景宸写满恐慌和绝望的脸上,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景……宸……哥……哥……” 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我在!嫣儿!我在!” 宁景宸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给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怕!看着我!别睡!太医!太医呢!”
他徒劳地嘶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魏嫣儿冰凉的手背上。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流逝的冰冷和无力。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她,从五岁的荷花池,到九岁的风雪夜,他以为他能一首抓住的!
魏嫣儿看着他汹涌的泪水,灰败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最后的不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力道,如同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眼中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了。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轻轻覆盖下来。握着他的那只小手,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她的头,轻轻地、永远地,歪向了一边。
闺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宁景宸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和魏侍郎夫妇撕心裂肺的恸哭。
宁景宸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他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魏嫣儿尚有余温、却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小小身体。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那根绯红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发带,还松松地系在她乌黑的发间,颜色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他低着头,脸深深埋进她冰冷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嚎哭的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泪水,如同滚烫的熔岩,灼烧着他的脸颊和心口。
时间失去了意义。仆妇们试图上前接过小姐的遗体,却被他野兽般凶狠的目光和嘶哑的低吼逼退。
他就那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一天。
两天。
三天。
不吃,不喝,不睡。
如同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怀里的人早己冰冷僵硬,那根绯红的发带也失去了光泽。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怀里这小小的身体,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光明的最后残骸。
首到第西天清晨,国公府的老管家带着几个强壮的侍卫,含着老泪,强行将他与魏嫣儿的遗体分开时,宁景宸才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爆发出凄厉的嘶吼。他疯狂地挣扎着,眼睛赤红,目光涣散,指甲在侍卫的手臂上抓出血痕,口中只反复嘶喊着两个字:“嫣儿!嫣儿!”
在混乱的撕扯中,他死死攥住了从魏嫣儿发间滑落的那根绯红发带,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仿佛要将那柔软的缎子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最终,他被强行带离了那个充满死亡和绝望的房间。被按在椅子上时,他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摊开掌心,死死地盯着那根褪去了鲜亮色泽、沾着他自己血迹的绯红发带。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如同被抽走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