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侯府就这么大。宁景宸的存在感,就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他仿佛并未察觉我那日的失态和疏离,或者说,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我的情绪。他不让我回夏府,闹过几次后,他却依旧会来我这小院。有时是午后,带着一两样新得的点心或精巧玩意儿,说是“路过,顺便看看”。有时是傍晚,披着一身暮色,带着从军营回来的淡淡尘土气。
每一次院门外响起他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骤然缩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一种无声的、高度戒备的状态。
“小姐,侯爷来了。”阿黎的声音总是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匆匆进来通报。
“就说我歇下了。”我头也不抬,目光死死钉在手中的书页上,那些墨字却一个也进不了脑子。或者,“说我在抄经,不便打扰。” 再不然,“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侯爷。”
理由拙劣,甚至重复。但只要能将他挡在门外,只要能避免与他那双能将人溺毙的“深情”眼眸对视,避免被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木香气包裹,避免再听到任何一句关于“平妻”或“正室空置”的鬼话,再拙劣的借口我也要用。
起初,宁景宸似乎并未在意,只当我是女儿家闹些小别扭。隔着门,我能听到他低沉含笑的嗓音:“那好,颜颜好生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一种笃定的、猎物终究逃不脱的从容。
可次数多了,那份从容里便渐渐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一次,他送来的是一盆罕见的、从南疆快马运来的素心兰。碧绿的叶,洁白如玉的花瓣,幽香沁人心脾。阿黎捧着那盆花,脸上带着为难:“侯爷说,知道小姐喜欢兰草,特意寻来的,让务必摆在小姐案头赏玩。”
我看着那盆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兰花,却只觉得那幽香刺鼻。它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我曾经多么珍视他送来的每一件东西,多么天真地将那些随手施舍当作独一无二的恩宠。
“放去外间吧。”我淡淡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花香太浓,闻着头晕。”
阿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依言将那盆价值不菲的素心兰放到了外间不起眼的角落。
又一次,他派人送来一套新裁的春衫。用的是最时兴的软烟罗料子,颜色是娇嫩的樱粉,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便知是顶尖绣娘耗费多日的心血。
“侯爷说,过几日城里有花会,请小姐务必同去。”传话的侍女低着头,声音恭敬。
花会?曾经,他带我看花游湖,是我心底最珍视的时光。如今想来,那些时刻,他眼中看到的,究竟是夏颜,还是那个同样喜欢繁花似锦的魏嫣儿?
我连看都没看那华美的衣裙一眼。“替我谢过侯爷好意。”我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我近日身子倦怠,懒得出门,请侯爷另寻良伴吧。”
那侍女踌躇着,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阿黎不动声色地请了出去。
我能想象宁景宸听到这些回绝时的表情。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惯常的漫不经心和笃定笑意,会一点点凝固,被一层薄冰覆盖。那双桃花眼会微微眯起,透出审视和探究的光,像鹰隼锁定了试图逃离掌控的猎物。或许,还会有一丝被忤逆的不悦,悄然滋生。
果然,下一次他来时,院门外的脚步声停驻的时间明显长了。
“颜颜,”他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笑意,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开门。我有话同你说。”
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己凉透的茶。指尖用力到泛白,才能抑制住身体的微颤。阿黎紧张地站在我身边,大气不敢出。
“侯爷,”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寻常的疏离,“夜己深了,孤男寡女,恐惹非议。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门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是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过来。
“非议?”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声音里带着一丝清晰的冷嘲,“在这宁侯府里,我与你之间,何来非议?”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开门,夏颜。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声音里的寒意,如同细密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我强装的镇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我知道,他的耐心在告罄。那个风流肆意、对我“深情款款”的宁景宸正在褪去伪装,露出内里属于宁侯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和冷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阿黎忽然“哎呀”一声,像是才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门边,隔着门板,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和焦急:“侯爷恕罪!小姐她……她方才喝了安神的汤药,己经歇下了!是奴婢疏忽,忘了禀告侯爷!小姐睡得沉,实在不便起身……”
门外的沉默更重了,仿佛能听到空气凝滞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宁景宸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像是淬了冰:“安神汤?”
“是…是的,侯爷。”阿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小姐这几日夜里总睡不安稳,大夫给开的方子……”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睡不安稳?好,很好。” 脚步声响起,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地、带着某种决然意味的离去,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