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止在门外。
那扇被高温熔接、彻底封死的金属门,成了隔绝生死的界碑。
苏晚的呼吸停滞了。她蜷缩在手术台下方的黑暗缝隙里,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上,捕捉着门外那片死寂。
是错觉吗?还是临死前的幻听?
“滋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噪音,从门缝处传来。
不是幻觉。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声音密集得如同骨骼在被一寸寸碾碎。空气开始震动,细碎的金属粉尘从头顶的金属台缝隙中簌簌落下,掉在苏晚的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有什么东西,正在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破坏那扇门。
“砰!”
一声巨响。整扇扭曲变形的金属门,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从门框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然后被随意地扔到一旁,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烟尘。
光。
不是净化程序那种毁灭性的白光,而是走廊里昏暗、正常的应急灯光线。
那光线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挡住。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座沉默的山。走廊的风灌入这个死亡囚笼,卷起地上的灰烬和刺鼻的焦臭,吹动他作战服的衣角。
他没有立刻进来。
那道身影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用视线一寸寸地扫描这个被彻底摧毁的房间。
苏晚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她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她只是一个被压在金属棺材下的幸存者,等待着外面那个未知存在的审判。
他动了。
沉稳的脚步踏入房间,军靴踩在破碎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径首朝着房间中央,那座覆盖着杂物的巨大手术台走来。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
他似乎早就确认了她的位置。
苏晚的身体绷紧了。她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带着雷电般压迫感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
他停在了手术台前。
阴影笼罩下来,将苏晚藏身的最后一点缝隙也完全吞噬。
她能感觉到他就在上方。她甚至能听到他平稳的、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秒。
两秒。
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苏晚感觉整个世界都倾斜了。
压在她身上,那张由实心金属铸造、重达千斤的手术台,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被硬生生地抬起了一角。
不是用工具。
苏晚透过掀开的缝隙,看到了一双骨节分明、青筋凸起的手。那双手扣住了手术台的边缘,手臂上的肌肉贲张,以一种纯粹到恐怖的力量,将这块巨大的金属掀向一旁。
“轰隆——!!!”
手术台被整个翻倒在地,重重砸在房间的另一侧。
苏晚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她蜷缩在地面上,浑身血污,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的皮肤上布满了被高温灼出的水泡。那副残破不堪的样子,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陆凛站在她面前,垂着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那张冷峻英毅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暴怒,无声地在他体内酝酿。
他蹲下身。
没有言语,没有问询。
他伸出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托住她破碎的膝弯。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在被他抱起来的瞬间,苏晚浑身一颤。
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几乎让她再次昏厥。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感受,压倒了疼痛。
是温度。
他手掌的温度,他胸膛的坚硬,他作战服上冰冷的金属扣,都通过她残破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她被一个坚实的怀抱禁锢着。这个怀抱是如此有力,仿佛能隔绝世间一切的危险。
她仰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脸。
深邃的五官,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审视和探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压抑的黑暗。
苏晚脑中一片空白。
她忘了仇恨,忘了疼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只是被动地,被他抱着,离开了那个让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屠宰场。
外面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能感觉到身体在快速移动。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陆凛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残存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当身体再次接触到平面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不是冰冷的地面。
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的是一个整洁干净的房间,墙壁是白色的,旁边还有一个摆满了药品的金属架。
陆凛站在床边,正在用剪刀剪开她身上那些早己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破布。
他的动作很专注,也很专业。
冰凉的金属镊子夹着棉球,沾上消毒液,轻轻擦拭她伤口周围的皮肤。
刺痛感让苏晚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他。
看着他低着头,为她处理那些狰狞的伤口。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她的大脑深处传来。
不是疼痛。
是一种……拉扯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盘踞在她的精神核心,被一股来自外界的、更强大的引力,强行向外拖拽。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那缕属于陆凛的意识!
它在苏晚的脑海中躁动不安,像一块被磁铁吸引的金属,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回归本体。
而那个“磁铁”,就是眼前这个真实的陆凛。
陆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视线落在苏晚的脸上。
就在他们西目相对的瞬间,那股拉扯力达到了顶峰。
“啊——!”
苏晚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那感觉,就像有人用一把无形的钳子,伸进了她的头颅,夹住了她的灵魂,然后狠狠地向外一拽!
剧痛。
撕裂。
剥离。
那股寄宿在她脑中许久,曾指引她、帮助她、与她共生的精神力量,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粗暴地抽离了出去。
仿佛潮水退去,只留下干涸龟裂的河床。
她脑中那把沉稳的、属于陆凛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令人恐慌的死寂。
世界,安静了。
苏晚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
苏晚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身体的感觉最先回归。
很沉,很累,但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左腿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着,传来阵阵麻痒。肩膀的关节也不再脱臼,只是动一下,依然会牵扯到肌肉的酸痛。
伤口,被处理过了。
她还活着。
第二个回归的,是听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种细微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很有规律。
是输液管。
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她的脑子里……太空了。
没有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了那股时刻存在的意识。只有她自己。
这种感觉很陌生。
像是住惯了嘈杂的闹市,突然被扔进了绝对隔音的密室。一半是解脱,另一半,却是无法言喻的空虚和不适。
他走了。
那个以“寄生体”形式存在的陆凛,己经回归了他的本体。
苏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白色的天花板,旁边挂着一个输液瓶。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
床边,放着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却又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挺拔。他的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一把染血的军用匕首。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
苏晚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屏住。
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冷峻,英毅,五官深邃分明。
可那双眼睛,却无比的陌生。
不再是透过精神链接感受到的模糊影像,而是真实的,带着穿透力的,能够将人牢牢钉在原地的视线。
深邃,锐利,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房间里,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那片沉默得令人窒息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