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檐下夜雨
雨丝在暮色中悠悠扬扬地飘洒，如同织女手中细密的丝线，纵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其中。那辆青布马车缓缓地碾过泥泞不堪的山路，车轮深陷在泥坑中，每滚动一下，便溅起一串串浑浊的水花，水珠飞溅，不偏不倚地打湿了道旁绽放的野菊花，花瓣上挂满了晶莹的雨珠，宛如泪滴，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乔希希静静地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处己经磨损的针脚，那粗糙的触感，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对面坐着的乔峻峰，正不紧不慢地用一方素白的帕子仔细擦拭着他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在昏暗中闪烁着清冷的光，反光恰好模糊了他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村口李婆做的桂花糕。”乔峻峰突然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他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仿佛在与乔希希聊家常一般，“每次马车经过，你总要缠着买两块，吃得嘴角沾满了碎屑，还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
乔希希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而下，汇聚成一条条透明的溪流，如同时间的长河，一去不复返。她的眼神有些落寞，轻声说道：“李婆五年前就搬去县城了。”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惆怅，那些童年的美好回忆，就像这流逝的雨水，再也无法追回。
车厢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车轮轧过石子发出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旅途的疲惫与漫长。乔峻峰缓缓戴上擦拭干净的眼镜，镜链垂在鬓边，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细碎的光，如同他此刻捉摸不定的心思。他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傅家大少爷待你如何？”
“云深哥很好。”乔希希故意用了亲昵的称呼，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自豪。她的余光瞥见父亲擦拭怀表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那只怀表是傅老爷赏赐的，金壳上刻着精细繁复的缠枝纹，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烁着低调的光泽，仿佛在炫耀着主人的荣耀与地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爬满紫藤的篱笆门前。此时，雨下得愈发密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篷上，奏出一曲杂乱的乐章。傅云深正在廊下专心地翻检药材，藏青色的衣摆被呼啸的山风吹得微微扬起，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听到马车的声响，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放下手中的竹筛，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悄然滑进袖口。
“大少爷。”乔峻峰抢先一步下了车，雨滴顺着伞骨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正好滴落在他的肩头。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老爷惦记小姐，特意让我送些秋衣来。”说着，他扬了扬手中那个鼓胀的包袱。
傅云深的目光迅速掠过他手中的包袱，那里面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没有多问，只是微笑着接过乔希希递来的油纸伞，伞面倾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刚好为少女遮住了如注的飘雨，而他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无情地暴露在雨中，瞬间被雨水打湿。
众人走进堂屋，一股陈皮炖雪梨的甜香扑鼻而来，让人感到格外温馨。乔希希轻车熟路地蹲在红泥小炉前看火，那红泥小炉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映红了她的脸颊。陶罐里的药汁在火苗的舔舐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平淡与安宁。然而，这份安宁很快被打破。
身后，乔峻峰正用管家汇报家务事时那一贯的恭敬语气说着什么，话语间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可突然，他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断魂崖的七叶莲今年开得早？”
这突兀的一问，让乔希希手中的药勺“当啷”一声磕在罐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傅云深微微皱眉，他不动声色地拂去袖口沾的炉灰，声音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说道：“乔管家对草药也有研究？”
“跟着老爷见过些世面。”乔峻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深意。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杏色夹袄，递向乔希希，“试试合不合身？你生辰那日傅夫人亲自挑的料子，说是这颜色衬你。”
乔希希伸手接过夹袄，就在这时，夹袄内袋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当她接过夹袄时，纸张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那粗粝的触感，像是某种历经岁月洗礼的古旧地图。她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傅云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忙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洇开一点暗红，在洁白的帕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大少爷的旧伤...”乔峻峰佯装关切地说道。
“不妨事。”傅云深强忍着不适，将帕子紧紧攥入掌心，仿佛想要把那抹暗红隐藏起来。他转头对乔希希道：“去把爷爷的艾条拿来。”声音虽然依旧沉稳，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乔希希应了一声，急忙起身。后院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中暗沉的乌云。乔希希抱紧装着艾草的竹筒，脚步匆匆。突然，她听见墙根传来一阵窸窣声。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只湿漉漉的山雀正扑棱着翅膀，在墙根挣扎。它的脚上缠着半截红绳——正是她上月系在断魂崖小树上的那种。这熟悉的红绳，让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与断魂崖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紧紧相连。
与此同时，堂屋里，傅云深正将一杯茶盏推向乔峻峰，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管家尝尝今年的明前茶。”茶汤清亮，宛如一泓清泉，倒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窗外，雨幕深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声，如同遥远的鼓点，一声声敲在他们的心上，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