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团长那番“料敌机先”和“破敌专家”的话，像一颗烧红的铁弹，在周明白混沌的脑子里滚来滚去，烫得他坐立不安。
白天还好，仓库里人来人往，枪声炮声不绝于耳，那点陌生的悸动还能被恐惧压下去。
可一到晚上，缩在冰冷的墙角，听着外面零星的枪声和苏州河对岸隐约传来的、带着醉生梦死气息的爵士乐，那些话就冒了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料敌机先？破敌专家？”
周明白把脸埋在膝盖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
“我一个敲键盘的码农，懂个屁的打仗？谢团长是不是被炮轰傻了？还是说……他就是在给我这个怂包戴高帽子，好让我死得好看点？”
他脑子里有两个小人疯狂打架。
一个穿着现代T恤，一脸惊恐：
“清醒点！周明白！这是1937！西行仓库！你他妈就是个炮灰！想想怎样保命才是正经！什么八百壮士，那是忽悠鬼子的！也是忽悠你们这些傻大头兵的！”
另一个穿着灰布军装，挺着小胸脯，声音有点虚，却又异常执着：
“可……可谢团长说我是武器……说我能用脑子……我好像……好像真有点用？他图啥？就图我能当个死人？”
这种自我拉扯让他痛苦不堪。
穿越前的记忆碎片和原主残留的求生本能疯狂撕扯着他。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立刻、马上、不顾一切地执行逃跑计划，一会儿又被谢网长沉静的目光和那句“八百壮士”的吼声烫得心头一颤。这感觉比通宵改BUG还难受。
“妈的！老子不逃了！”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黑暗咬牙切齿，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哼，
“至少……暂时不逃！老子倒要看看，我这‘现代脑子’，在这鬼地方到底能顶个屁用！”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他心底某种不服输的劲头。
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纯粹废物、想要对得起谢团长那句“武器”评价的冲动，开始占据上风。
他得做点什么！做点只有他这个“穿越者”才能想到的事！
白天，他不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着，反而开始瞪大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仔细观察仓库里的一切：
堆成小山的麻袋（里面是粮食和黄豆）、锈迹斑斑的汽油桶（有些空了，有些还残留着刺鼻的煤油味）、角落里散落的破布条、废弃的木头架子……
脑子里一些模糊的、来自现代影视剧和杂书的知识碎片开始碰撞。
燃烧瓶……土炸弹……简易爆炸物……
“燃烧瓶！”
周明白眼睛猛地一亮，差点喊出声。他记得这东西结构简单，杀伤力不小，关键是材料！玻璃瓶……没有。
汽油……煤油！仓库角落那几桶残留的煤油不就是现成的？燃料有了！引信……布条浸透煤油当导火索！容器……没有玻璃瓶，那……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黄豆！颗粒小，装进什么东西里，点燃了……
“有了！”一个大胆的、带着点疯狂的念头蹦了出来。他激动得手都有点抖。
黄豆燃烧弹！用布包或者小布袋装满黄豆，浸透煤油，点着了扔出去！
黄豆烧起来噼啪作响，西处乱崩，烧不死人也能吓人一跳，制造混乱！
最关键的是，材料仓库里都有！现成的！
这个想法让周明白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逃跑的怂包了！
他有了计划！一个属于他周明白的、能“料敌机先”的、能让鬼子吃点苦头的计划！
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偷偷摸摸地行动。
趁人不注意，溜到麻袋堆旁，用小刀割开一个不起眼的口子，抓出几把黄豆，塞进自己破军装的口袋里。
又溜到废弃的油桶边，用破布条小心翼翼地蘸取里面残留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煤油。
他的动作笨拙又紧张，像第一次偷东西的贼，生怕被人发现。
“明白哥？你鬼鬼祟祟搞啥子名堂？”
田浩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狐疑。
周明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破布条差点掉油桶里。
他猛地转身，看见田浩皱着眉，娃娃脸上满是警惕，眼神在他鼓囊囊的口袋和手上滴着煤油的布条之间扫来扫去。
“没……没啥！”
周明白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背后，心脏怦怦首跳，
“我……我看看这油桶还能不能用……”
田浩明显不信，上前一步，鼻子抽了抽：
“一股煤油味！你到底在弄啥子？是不是又想搞啥子逃跑的勾当？”
他语气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愤怒和受伤。
“逃跑个屁！”
周明白被田浩这怀疑的眼神刺了一下，一股无名火和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涌了上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老子在研究武器！打鬼子的新武器！”
“武器？”
田浩一愣，看看他藏起来的手，又看看他鼓起的口袋，
“就靠……豆子跟煤油？”
“对！黄豆燃烧弹！”
周明白豁出去了，拉着田浩蹲到角落里，唾沫横飞地比划起来，
“你看，把黄豆装进小布袋，浸透煤油，点着了扔出去！黄豆烧起来乱崩，烫死那些狗日的！还能引火！比手榴弹便宜，材料还多！”
田浩听得眼睛越瞪越大，脸上警惕的表情慢慢被惊奇和一丝……好奇取代。
“黄豆……烧鬼子？”
他喃喃道，似乎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想笑又觉得不太严肃，
“这……能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明白梗着脖子，带着点赌气的味道，
“谢团长不是说要用脑子吗？老子就用豆子崩死他们！”
田浩盯着周明白看了好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又在犯浑。
最终，少年兵一咬牙：
“要得！老子帮你搞豆子！”
他二话不说，跑到麻袋堆旁，动作麻利地解开另一个麻袋口子，抓了满满两大把黄豆塞进自己口袋，还朝周明白使了个眼色。
看着田浩的动作，周明白心里莫名地一暖。这傻小子……虽然之前骂得凶，但似乎……有点信他了？
搞到了黄豆，煤油也弄到了，就差容器了。
周明白和田浩偷偷摸摸地找了些破布条，试着包裹黄豆。
但布条太散，包不紧。两人正犯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两个细伢子，撅着腚鼓捣啥呢？准备开豆腐铺子？”
是孙有田。他叼着烟卷，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晃了过来，眼神在两人手里的黄豆和煤油布条上扫了一圈，眉头挑了挑。
周明白和田浩都僵住了，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孙…孙班长……”
周明白硬着头皮，把刚才的“黄豆燃烧弹”计划又结结巴巴说了一遍。
孙有田听完，没说话，只是嘬着烟卷，眯着眼看着周明白，烟雾缭绕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的物件。
半晌，他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烧豆子打鬼子？亏你这脑壳想得出来！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头回听说！”
他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周明白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火辣辣的。
“不过嘛……”
孙有田话锋一转，慢悠悠地从自己油腻腻的挎包里摸索着，
“瞎猫总得碰回死耗子。”
他掏出几个小小的、空瘪的布袋子，像是装盐或者装针线用的，随手扔给周明白，
“用这个装！比你们那破布条强！”
周明白和田浩都愣住了，看着手里的几个小布袋，又看看孙有田那张满是风霜、看不出喜怒的脸。
“看啥看？赶紧装！麻溜的！”
孙有田不耐烦地挥挥手，背过身去，继续嘬他的烟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周明白捏紧了那几个小小的布袋，粗糙的触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他看着孙有田那佝偻着抽烟的背影，再看看旁边己经开始兴奋地往布袋里装黄豆的田浩，一种从未有过的、暖烘烘的感觉，悄然从心底滋生出来。
这感觉，似乎冲淡了仓库里冰冷的死亡气息，也冲淡了一点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恐惧。
他低下头，和田浩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黄豆装进布袋，再浸透刺鼻的煤油。
布袋吸饱了煤油，变得沉甸甸、滑腻腻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成了！”
周明白看着手里几个丑陋的“土炸弹”，眼睛发亮。
他找了个相对安全、靠近内墙的角落，和田浩一起，紧张又期待地点燃了第一个。
嗤啦！
浸透煤油的布条瞬间燃起一团橘黄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到整个布袋。
黄豆在高温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像炒豆子一样密集！火星西溅，浓烟滚滚！
一股焦糊的豆香味混合着煤油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着了着了！真着了！”
田浩兴奋地低叫起来，娃娃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周明白也激动得手舞足蹈：
“看！看这火星！看这烟！扔鬼子堆里，够他们喝一壶的！”
连背对着他们的孙有田也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一眼那燃烧跳跃、噼啪作响的布袋子，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烟雾遮掩。
小小的成功像一针强心剂，让周明白的心气儿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想着“逃跑”的废物了！他周明白，也能造武器！也能打鬼子！
这感觉……真他妈不赖！他看着田浩兴奋的脸，又看看孙有田那看似漠不关心实则默许的背影，一种模糊的、名为“战友”的感觉，第一次在他这个穿越者的心里，悄然扎下了根。
虽然这“武器”简陋得可笑，虽然恐惧依然如影随形，但至少此刻，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用了。
他咧开嘴，看着那燃烧的布袋，仿佛看到了一群被烧得吱哇乱叫的鬼子，嘿嘿傻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