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返回格里芬堡时,带来了深秋的第一场寒雨。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城堡灰色的石墙,也敲打在奥托男爵的心上。
他展开总督的信函,羊皮纸上华丽的辞藻和贵族式的客套,几乎让他发笑。
总督盛赞了他“无与伦比的警觉”与“捍卫王国的忠诚”,却对派遣军团支援的请求避而不谈。
信的末尾,总督以一种恩赐般的口吻,授权奥托男爵自行组建一支“净化部队”,去“处理”沼泽里的“小麻烦”。
“待功成之日,王国必不吝赏赐。”
奥托男爵的手指,几乎要将那张昂贵的羊皮纸捏碎。
“小麻烦?”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省城那些养尊处优的蠢货,根本无法想象黑水沼泽里究竟诞生了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们只当这是一次寻常的亡灵骚乱,可以交由边境贵族自行解决,以此来节省开支,消耗他奥托的实力。
但那股怒火很快就被一股更为强烈的自负所取代。
总督的轻视,反而成了他证明自己的舞台。
他不需要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僚支援。
他,奥托·冯·格里芬,将亲手扼杀这股邪恶,用亡灵的骨灰铸就自己的荣耀。
他要让整个红河行省,乃至整个雄狮王国都看看,谁才是王国真正的守护者。
“管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比外面的寒雨更具穿透力。
“召集我所有的骑士与士兵,立刻!现在!”
格里芬堡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一百名身披家族纹章的骑士,他们是格里芬家族数代人积累下的核心武力,每一名都是身经百战的杀戮专家。
他们的板甲在铁匠铺的炉火下被重新敲打加固,反射着冷酷的光。
三百名重装步兵,他们是领地内最强壮的男人,此刻正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长戟与巨盾,眼神坚毅。
两百名长弓手,正在用浸了油的亚麻布保养他们心爱的紫衫长弓,箭囊里装满了能够撕开铁甲的重型箭矢。
一支足以让任何小型领主望而生畏的军队,在格里芬堡前的广场上迅速集结。
奥托男爵还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十里外的光明神殿。
他邀请了神殿里最富战斗经验的三名战斗牧师随军出征。
为首的埃兰长老,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眼神却依旧锐利。
他看着广场上肃杀的军队,感受着那股混杂着荣耀与杀戮的气息,眉头微微皱起。
“男爵大人,亡灵的邪恶并非仅靠刀剑就能净化。”
埃兰长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神圣的光辉才是它们最终的克星,但傲慢,会成为遮蔽光辉的阴影。”
奥托男爵正披挂着他那身华丽的全身板甲,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
“长老,我的剑,就是神圣的意志。我的骑士团,就是行走于世的光辉。”
他翻身上马,高大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今天,我将这支军队命名为‘格里芬净化骑士团’!”
奥托男爵抽出自己的佩剑,剑锋首指阴云密布的天空。
“我们将深入黑水沼泽,将那些亵渎生命的秽物彻底焚烧殆尽!为了格里芬的荣耀!为了王国的安宁!”
“为了格里芬的荣耀!”
骑士与士兵们举起武器,发出震天的呐喊。
他们被男爵的自信所感染,心中的恐惧被建功立业的渴望所取代。
只有埃兰长老和另外两名年轻牧师,在震天的呼喊声中,默默地握紧了胸前的圣徽,低声祈祷。
他们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浩浩荡荡的军队开拔了。
鲜亮的格里芬家族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与沼泽方向灰败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奥托男爵骑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想象着自己凯旋归来,接受总督乃至国王嘉奖的场景,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高空的云层之中,一个近乎透明的幽魂,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幽魂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忠实地将这支军队的数量、装备、阵型,以及那位领头贵族的傲慢,尽数传回了沼泽深处。
……
黑水沼泽,亡灵议会大厅。
方振羽坐在一张由巨兽骸骨打磨而成的王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幽魂斥候传回的影像,如同一幅无声的画卷,在他面前的黑暗能量中徐徐展开。
“格里芬净化骑士团?”
方振羽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
“人类贵族的傲慢,真是千百年都未曾改变过的特质。”
他看着画面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奥托男爵,就像在看一个主动走进屠宰场的牲畜。
“也好,省得我再费心去引诱他们。”
“正好拿你们,来检验一下我最新造物的成色。”
“也该让这个世界,提前感受一下,亡灵天灾真正的威力了。”
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库尔塔兹。”
侍立在王座之下的死亡骑士单膝跪地,头盔下的魂火猛地一跳。
“主人。”
“带领你的死亡骑士小队,去沼泽边缘的‘哀嚎小径’。”
“毒牙,毒舌。”
两头如同肉山般的憎恶发出沉闷的嘶吼,它们胸口的裂口中,流淌出绿色的涎液。
“带上你们的十个兄弟,埋伏在小径两侧的泥沼里。”
“我要让那位不可一世的男爵大人,和他引以为傲的骑士团,连沼泽真正的样子都看不到,就变成我憎恶军团的新材料。”
方振羽的命令清晰而致命。
“遵命,我伟大的主人。”
库尔塔兹与两头憎恶领命而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方振羽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动态的画面上。
他己经能预见到,那片哀嚎小径,即将上演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哀嚎小径。
这是黑水沼泽通往人类领地为数不多的、相对坚实的陆路之一。
小径狭窄,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沼,终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瘴气。
枯死的树木如同鬼爪般从泥沼中伸出,上面挂着腐烂的水草与苔藓。
此刻,这里死寂得可怕。
库尔塔兹站在小径的尽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手中的符文魔剑,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将周围的瘴气都逼退了几分。
而在他身后两侧的泥沼之中,十头狰狞的憎恶,己经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完全没入其中。
只有偶尔冒出的一个气泡,证明着水下潜伏着何等恐怖的杀机。
它们就像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终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不属于这片灰败之地的亮色。
是格里芬骑士团的旗帜。
奥托男爵的军队,正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了这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场。
队伍进入了哀嚎小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狭窄的道路迫使他们将阵型拉长,精锐的骑士们走在最前面,重装步兵居中,长弓手殿后。
“这鬼地方,空气真难闻!”
一名年轻的骑士抱怨道,他掀开面甲,试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被更浓烈的腐臭味呛得连连咳嗽。
奥托男爵皱了皱眉,他也感受到了这股压抑。
这里的死寂,不同于冬日的荒野,而是一种属于生命禁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沉寂。
“全军戒备!保持阵型!”
他高声下令,但话语中的底气,却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走在队伍中的埃兰长老,脸色己经变得无比苍白。
他胸前的圣徽,正散发出一股微弱却滚烫的热量。
“男爵大人!停下!快停下!”
他焦急地大喊。
“这里的邪恶能量浓郁到了极点!这是一个陷阱!”
奥托男爵回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长老,不要用你的神经过敏来动摇我的军心。不过是一些亡灵逸散的气息,等我的剑净化了它们,这里自然会恢复正常。”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
小径两侧的黑色泥沼,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
下一秒,十二座由腐烂血合而成的巨山,猛地从泥沼中拔地而起!
是憎恶!
它们身上挂满了黑色的淤泥与水草,巨大的铁钩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背上的骨刃如同魔鬼的翅膀。
“敌袭——!”
最前方的骑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
一头憎恶手中的巨大铁钩,己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横扫而来。
“铛——!”
数名骑士举起盾牌试图格挡,但在那恐怖的力量面前,精钢打造的鸢盾就像纸片一样被瞬间撕碎。
铁钩毫无凝滞地砸进了骑士们的胸膛。
华丽的板甲,坚实的肌肉,强壮的骨骼,在这一击之下,被碾压成了无法分辨的血肉碎块。
另一边,憎恶“毒舌”张开了它腹部那张恐怖的巨口。
“噗——!”
一道黄绿色的恶臭液体,如同一道高压水柱,喷射而出。
液体覆盖了十几名重装步兵。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云霄。
士兵们引以为傲的重甲,在接触到毒液的瞬间就冒出滚滚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穿透。
毒液接触到血肉,更是如同滚油泼进了雪地。
士兵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他们的身体在短短数秒内就化为了一滩冒着气泡的烂肉,只留下一副副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骨架。
整个格里芬净化骑士团,瞬间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引以为傲的阵型在憎恶的冲击下支离破碎。
狭窄的小径,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束缚,让他们无处可逃,只能挤在一起,被动地接受屠杀。
奥托男爵大脑一片空白。
他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被一头憎恶伸出的巨手抓住,像捏碎一个水果般,连同马鞍一起捏成了肉泥。
奥托本人则被巨大的力道甩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泥地里。
他抬起头,沾满泥水的头盔下,那双一向写满傲慢与自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惊骇与恐惧。
他看到了。
在憎恶军团的身后,死亡骑士库尔塔兹,正缓缓地策马走来。
那匹骸骨战马的眼眶中,燃烧着蓝色的鬼火。
而骑士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魔剑,正遥遥地指向自己。
他所谓的净化,他所渴望的荣耀,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可悲又可笑的幻梦。